>
这并非当日所见的原物,看了说明,原来是巴洛克时期的大理石复制品,从私人收藏家手中借出。
虽然只是复制品,但是和原物一样,都是真人大小,而且因为常年供私人赏玩,并没有一些大理石雕塑的涩感,尤其是少年的膝头脚趾之类最容易触及的部位,早被摩挲得异常光滑,在光线下闪动着润泽的光芒和质感,好像眨一眨眼,就能看见他放开双手,抬起眼来对人微笑。
当年第初次看到那尊雕塑,惊讶于他纯真的美丽的同时,还是不忘与身边的人玩笑揶揄:“原来你喜欢这种快要成年、身体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年轻男孩子。”
这句话逗笑了陆维止,居然指着雕塑说:“是很漂亮,不过要我说还是你更好一点。”
他们仗着没有人能听懂中文,在异国的博物馆里公然调情,后来自己更是故意拉着陆维止到偏僻的走廊,躲在高大的雕塑后面亲吻。
穆回锦猛然发的回忆又一次地缺失了,他记得走廊里连成排的大理石胸像那平静的凝视,罗马诸神的姿势和笑容,甚至记得马赛克地砖上割出形状不一的灰黑的阴影,随着下午的阳光与和风微微荡漾,可他却再也记不起那天陆维止说过的话,或者说,那已经影影绰绰的神情也只不多是自己在多年之后一厢情愿安上去的。
穆回锦知道自己又把最重要的一个部分缺失了,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努力把这个部分找回来,又在一次次地徒劳而返之后意识到这就是当年残酷冷漠和不以为意的代价。四壁都是高墙,满是涂鸦,他摸索得十指鲜血淋漓,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小小的窗口。
“先生……这位先生,请不要触摸展品。”
他定睛一看,原来还是站在本市的美术馆里,只是不知道何时起一只手搭上了雕塑的膝盖。真正触摸之后,再高明的技艺也无法弥补石头和真实肉体那截然不同的触感,就好像再生动的回忆,也不足填满真实和臆想之间的鸿沟。
触感清晰得近于尖锐,穆回锦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挪开手。馆员见状,正要再提醒,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声音:“不要紧,摸了就摸了,到时候我告诉陆仪就是。”
陆棠和陈楷一起走过来,那馆员并不认识她,好在这时巡场的布展经理听到动静过来,看见是陆家的小姐,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馆员和保安一起离开了。
这时穆回锦已经撤开手,陆棠却还说:“看来还是有你感兴趣的展品嘛,回锦,我真高兴,你至少还有一件喜欢的。”
说完她围着那雕塑转了几圈,指着雕塑说:“拔刺的少年,我不知道这个也有复制品。”
“有,当然有。”大理石冰冷滑腻的触感还留在指间,穆回锦笑着回答,“我也见过小的。”就在骊湾,文艺复兴盛期的复制品,一尺多高,做工相当精美,就是有一天他喝醉了和陆维止吵架,推翻柜子摔了个四分五裂。
“咦,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小楷和他长得像?小楷,回锦,你们来看,是不是?”
陈楷一愣,笑着摆手:“胡说,人种都不一样,怎么可能长得像?”
“那就是神态特别像。”陆棠又说
陈楷还是不肯认,盯着雕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想,谁说这些东西是死的,五百年,一千年,甚至更长,他们都在,比任何人活得都要长,而且每次有人来看他们,喜欢他们,他们其实就一直活着。我总觉得‘栩栩如生’不该这么用,他们其实活着,而且恐怕比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要好些。”
这段话的论调依稀有点耳熟,也幸亏这段话,穆回锦又想起一点当年陆维止似乎是说过类似“我们不见得活得比两千年前的雕塑要好”之类当时听起来好生没谱的论调。
尚不由深想下去,那边陆棠嫣然一笑:“小楷,原来你是个哲学家。不过还是不要这么多愁善感吧,这世上多愁善感的人最容易死无全尸。”
她一面说得狰狞,一面颜面上笑吟吟的,听得陈楷跟着笑:“喜欢嘴上跑马的人最长命百岁……咦,是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有别的展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