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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君妍枯坐了一下午,从书架的最里端,将莫如深送给她的那一盒纸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张出来。这段日子以来她都有练字,虽然还是难看,但比起之前那狗爬还是进步的不少,毕竟她起点低,基数小。
裁了纸,研好磨,一笔一画,写的格外认真。不过短短数语,却写了有半个多时辰。装好信封,夏君妍对大伙儿交代了几句照常做生意后,便往陈府走去。
而陈夫人也正愁眉苦脸,——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这样了。
“夫人莫要唉声叹气,依为夫看,夫人原本也不打算让那夏掌柜来女学,说出来也无妨。”陈夫子一直对办女学这种事不置可否,这都是陈夫人一个人闲着无聊闹得玩的。
陈夫人又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可一旦我说了,保不准旁人怎么去看那夏丫头。”
陈夫子轻松道:“无风不起浪,若非这夏掌柜太出格,旁人也不会拿她当做洪水猛兽。夫人又何必自寻烦恼。”
瑞珠轻声走来,在陈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陈夫人一愣:“她……来了?”
陈夫子问道:“谁?可是那夏掌柜?”
瑞珠福了福礼:“回老爷,夫人,是夏掌柜,说是有封信要给夫人,现在人都在府外。”
陈夫子笑道:“看来这是要为自己辩白了。要我说,夫人还是不要见了,免得又惹上一堆麻烦。”便对瑞珠道,“把信收好,人就别进来了。”
陈夫人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最近还是避嫌为好。流言说的就是夏君妍赖着她,若是将人请进来,指不定又要被说成什么样,便道:“就照老爷说的做吧。”
陈夫子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焦虑。
“书院哪有那么容易就办成的,更何况是女学。”陈夫子缓缓道,“这世上女子大多居于后宅,多念书还不如教她们持家之道,反而让这镇上的娘子们放心。这里只是一小小的县镇,并非州府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
陈夫人被他说得一腔热血顿时凉了一半。等瑞珠将夏君妍的信递来后,也没甚心思拆开了。反而是陈夫子拿了来,说道:“好歹你也是送了字帖给她,让为夫看看这位夏掌柜的字儿练的怎么样了。”
陈夫人摇着团扇,只觉得累极,有气无力道:“你看吧。”
陈夫子笑着拆开信封,信是对折的,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雪白的纸,刚将手放上摸了一下,陈夫子脸上的笑顿时僵了,连忙将信打开,看的不是字,而是看纸!
“澄心堂纸?!!”
陈夫子惊的从踏上直接跳了起来,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而那雪白的纸上写着两行字体无比别扭的小字:
——“乡人皆好之,何如?”
——“乡人皆恶之,何如?”
☆、第六十三章见面
陈夫子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陈夫人觉得奇怪,立刻起了身,焦急问道:“怎么了,这信上写的什么?”
陈夫子指着那张纸,嘴巴开开合合,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见他拿着那封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绕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咕噜噜仰头灌下去,随着一声长叹,总算是镇定了下来,手却依旧微微有些发抖。
“澄心堂纸,这是澄心堂纸!!”陈夫子道,“当年为夫离开京城,有幸得秦国公相赠十张,至今不敢下笔,唯恐污了这纸。这纸造艺几近失传,是以价比千金。”
陈夫人听着心中暗惊,“这样的纸那夏掌柜怎么会……”
陈夫子摇摇头。将之前对夏君妍的轻视早就收起,又仔细看着信纸上的两行短句。这是子贡问孔子的两句话。
“这信若是这位夏掌柜自己写的而非旁人指点……”陈夫子正色道,“看来为夫要恭喜夫人觅得高徒了!”
陈夫人接过那信纸,信上的质问让她暗自羞愧。她自诩是女中豪杰,却被流言蒙蔽了眼睛。
“子曰:‘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陈夫人摇头轻叹,“亏我自视甚高,自以为早已熟读经书,却不如这小小镇中的女掌柜看得透彻。”
“圣人终其一生也只教的七十二贤者,夫人办女学,这女学生贵精不贵多。”陈夫子道,“这世上女子无须科考,自然那心思也就不在书本之上。这位夏掌柜倒是个奇人。且不说她竟有这澄心堂纸,单就其这两句话,说她是自辩也好,思维敏捷也罢,若非早已熟读经书,怎能会如此运用。”陈夫子摇着手中折扇,在屋里慢慢踱步,似在思量着什么。终于,啪的一声,折扇收起,笑道:“为夫要亲自见见这位夏小姑娘。”
陈夫人知道自家老爷是起了爱才之心,便道:“这会儿她应该走得不远,我让瑞珠将她喊来。老爷是要教考一番吗?”
“不不不。”陈夫子道,“我亲自去那食铺看看。”说罢,便换了一套书生常服,戴上士人方巾,唤了书童,一切准备妥当后,便骑骡而去。
夏记食铺开在东守巷中,与镇上最繁华的东市大街相近,而这里的店铺大多是寻常百姓喜欢来的。在古代,马匹相当于劳斯莱斯,骡子相当于雷克萨斯,驴则是大众尼桑。骑着雷克萨斯的陈夫子想了想,决定将自家的骡子停远一点。交代了书童几句,他便一个人走进小巷。
此时正是一天中小巷里最热闹的时段之一,不少在码头做工的汉子都趁着午间闲暇来这里大吃一顿。陈夫子走了几步,便万分庆幸自己方才的决定,这样狭窄的路面,的确不适合骑行。一路仰着头看着店的招牌,终于见着一个“夏”字,兴奋的立刻往前挤,谁料周围一大汉粗声粗气的嚷道:“谁这么不守规矩啊!没见着要排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