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雪停月照影,薛裴之一剑破风来,见势是要斩断楚弦怀中的琴,楚弦见状蓦然大惊,在他提剑刺来时将琴一拥,紧紧的抱住,以自己的背直对他的剑端,生死度外,唯有琴在。
软剑在距离楚弦血肉寸许时停了下来,薛裴之满腔怒火,廊下此时也有风骤急,吹打得挂在庭前树下的竹节风铃哐当作响。
看样,接下来又有一场好风雪,兆明春丰年。
楚弦倾着身子抱住这把琴,秀发颓败的从鬓边垂下,只见墨发下略有三两银丝被月色照映,光辉绰绰,他没有动,唯有唇齿轻启,却字字铿锵,“大周一派盛世繁华,锦绣烟云,那高足于庙堂之上的各位,谁敢说自己的双手没沾过鲜血?包括你爹,君要臣死,他岂敢不死?薛裴之,是你浸泡在这醉梦中太久,还是真的没看到这个早被蛀空的社稷江山?”
“不许你诋毁我爹。”薛裴之心血翻滚,听了楚弦的话更是难掩心潮澎湃,本是停了下来的剑端在此刻更往前了一步,刺在了他的后背上,没入寸许,衣衫瞬间渗透了鲜红。
楚弦仿佛行尸走肉,不觉痛楚,甚至连眉头都不皱,“整个盛京中,不论何人都让你不要插手此案,你可曾听过半句?你随我查下去,任何蛛丝马迹都是将你爹往死路上逼,你至今还天真的以为,谁杀了你爹吗?”
他说着,一咬牙将身往前再一倾,狠心让自己的血肉抽离这把剑,扶身起来,正视着眼薛裴之,也正面对上薛裴之手中的那把剑,“你父亲身在其中,为周彰安所用,引火烧身是迟早的事。他妄想一切线索都止在此处吗?”楚弦顿了一顿,又上前一步,伸出手捏住那剑身,拨开,道:“他以为,我就查不出什么吗?”
他在说话时,将目光望向了刚才也被一同抛在地上的孔雀羽翎。
“我爹不是。”薛裴之还保持着心中最后的坚持,“从客栈书生开始便接二连三,我错听了你的话才会怀疑我父亲,我现在就想知道,杀我爹的凶手到底是谁。”
楚弦紧抿双唇,心中踌躇,他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那夜,在大理寺外更夫身上取得的证物,让你乱了方寸,你回去大闹了一场,搅乱了这池春水。”
“所以,你是故意利用我?”薛裴之手一颤,心中更觉块垒堆积。
楚弦也不欺瞒,“不错,我陷入了死局,我即便找到武定山死前曾入大理寺又如何,我就是抓不住你爹的证据,唯有你……将你拉下水,舐犊情深,人之常情。”
“你知道他会死!”薛裴之怒吼一句出来,就连手中剑都松散,掉落在地,一拳朝着楚弦挥过去。
可这一次楚弦躲开了,薛裴之气急败坏,一拳扑空了整个人朝阶前扑倒下去,他从遇见楚弦开始便将他引为知己,敬他满腹才情,敬他胸怀韬略,可如今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他帷幄的一枚棋子,他岂能不愤?
“错,是你爹已经非死不可。”楚弦也冷喝了一声出来,清润之颜掠过一丝狠戾,“他在军饷案做的手脚,为太子吞下了那笔钱,又杀武定山,武状元一案一旦被掀开的话他本就无处遁形,周彰安早坐立不安,又岂能容他?唯有最后一点用处,便是一死。”
薛裴之摇头,依旧咬牙坚持,“杀人者岂能自戕,我爹就是冤枉的!”
“你何苦再作坚持,十日之期将到,我会给你们皇帝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交代,如此还不够?”楚弦怜悯的望着这个少年郎,从前英姿飒爽,风流倜傥,而今却形销骨瘦,“你爹自取一死,最大的保全了你的性命,与我断清瓜葛,你还不肯罢休?”
“我便是死,也要知道真相,我不想继续在你们股掌之间被愚弄。你们一个个的,什么庙堂高足,什么江山帷幄?当真以为谁都像蝼蚁那般,任你们落子排布,当成棋子一般使用?我们都是人,不是棋子!”薛裴之也撑起身来,状似癫狂的怒吼。他与楚弦之间也不再是推心之交,他泪痕满面,气节铮铮,“我甚至,连证物都拿来了,今夜我便是来寻一个真相,我谁都不怕,死又何足惜?”
“不足惜吗?”楚弦喃喃问,眸子中的光逐渐黯淡了下去,恍惚间,薛裴之的话像是一记闷拳打在心上,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心中的血早就冷了,可是豁然间才发觉原来自己也是活生生的人。
天地间有风吹过,楚弦幽幽抱琴转身入了客房内,这家幽暗僻静清冷的客栈,与定阳街外那片熙熙攘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半点不似在盛京中。
风过,一阵阵清寒袭来,伴着夜色淡淡馨香,不知何处有梅香传来,冷香沁得人心一动,随之一动的还有那客房的房门,楚弦将琴在里中放好,那把琴于别人而言无非是一把老旧沙哑的琴,可于楚弦而言,那是心头至宝。
“大理寺,薛府走一趟,便是人间有风花和雪月,也有白骨与鲜血。你想知道什么,便叫你知道什么。”楚弦反而坦然了起来,他抬眸起来,从垂落的秀发间看眼前薛家少年郎,道:“这一次,没有利用,倾心相倒。”言语罢,楚弦随风而动,行过时足下踏起微微雪花尘埃。
楚弦经过时,薛裴之见到刚才伤到他背后的地方,因为伤口不深,血也仅仅只是渗透汗衫,而没有再流出来。只是那渗透出来的血迹格外醒目,薛裴之问了一句,“你是凶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