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牢房中静得如同死水一般,若不是外面有风透进来晃动烛灯光影还有一丝波澜,只怕是整个天地都像是要埋葬在这无尽的深冬里了。
牢中黯淡,唯有脸上泪痕晶莹闪烁,透着一丝余温,坐在牢房中的男子开口,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他望着薛裴之。
这么多年,一直披着琴奴身份的质子一开口,就连镜花都忽然觉得脚下一软,几乎站不住,整个人抓在牢房的门上,“你说什么?你不是琴奴吗?你难道……不是琴奴吗?”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着眼前男子。
她从一见到这个男人开始,他便说爱慕自己,只是这么久以来,不曾将他与当年那个文文弱弱的质子顾惊鸿联系在一起。当年顾惊鸿滞留在盛京为质,卑躬屈膝,哪里像现在的楚弦,锋芒毕露,敢以一人之力撼整个盛周朝廷?
可薛裴之却不这么看,也唯有这一刻,让薛裴之觉得自己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了解眼前的人,他对顾惊鸿道:“我爹死的那天,我在长街上看到你撕心裂肺痛哭的场景。我就不明白,那日的花魁能有什么事情,连你楚弦都能失态至此?直到今天才知道花魁朝歌就是当年丞相府的小姐,我一切才想通了。那天你应该是知道了朝歌就是苏清烟,可苏清烟能和楚弦有什么关系?苏清烟和顾惊鸿才有关系,这样一想,所有事情都连起来了。”
“只有顾惊鸿才会因为苏清烟而撕心裂肺。”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将目光抬起来看向镜花公主,眼中有怜悯的样子,“你说你爱慕公主,锲而不舍的为公主折牡丹送往夜阑殿。可我发现你每次都是敷衍了事。看似痴情,可却并不像一个真正仰慕心爱女子那样。最起码,你看公主的时候……眼中没有爱意。”
这下,镜花的眼神一滞,侧首呆呆的看着薛裴之,他的话令她忽然不知该如何自处。
眼前的人,是当年的质子,他是今日风月宴的始作俑者,镜花哪怕心里对他有再多的爱意也不敢再有所表露了。可是现在薛裴之却说,他甚至一直以来,拨动她心弦的倾慕都是假的。
镜花讷讷回过头来,盯着顾惊鸿,问:“你是顾惊鸿?”
“是!”他不否认,事已至此,也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镜花泪在打转,可是又强行掩住,不让泪珠滴落下来,哽咽着问:“那你说曾爱慕于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这句话,几乎用尽了镜花身为公主的所有尊严问出来的,她指甲死死的掐在牢房的柱子上,期待着他的回答。
顾惊鸿正视着她,身后的苏清烟也不忍的侧开了脸,只是此时顾惊鸿背对着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痛苦的狰狞。
许久之后,顾惊鸿的眼中没有半点波动,对待公主的态度依旧清冷如斯,“爱你的,从始至终都是琴奴楚弦,不是顾惊鸿。”
“顾惊鸿,我那么爱你,你怎能如此,你怎能如此对我?”镜花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如同山洪般再难掩住,一时倾泻而出,她伏身在牢房门前死死的拍打着这根柱子,声音如撕裂的锦帛一样,让人不忍,“你曾说过爱慕的话,曾在我殿前送来的牡丹,我甚至不惜公主之尊愿意与你离开盛京,你怎能把我如此践踏?你都是在骗我的……”
镜花情绪激动时,拍打在柱子上的手都被木头倒刺割开了一道血痕,只是此时撕心裂肺,心头上的伤比起手上的伤尤甚千百倍。
薛裴之见她不能自已,赶紧上前去将她拉住,只是镜花还在痛哭,激动之下薛裴之只能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中,任凭她放声哀嚎。
薛裴之带着对镜花同病相怜的恳切,道:“你何苦如此,他从一开始就是顾惊鸿。那个爱慕你的琴奴十年前就死了,他只是在刻意模仿琴奴的一切,他琴技不精,连对你的爱慕都演得那样拙劣,他根本就不是琴奴,只是一直在努力扮演好琴奴这个角色而已,你根本无须为他如此。”
想来,那夜在清冷客栈中的楚弦,唯有那一刻说出的莫名其妙的话才是顾惊鸿真正显露出他本来面目的时候,那时抱琴而坐,客栈中清冷与他几乎融为一体,他那时说:
“我已有十年不曾归过故里,每夜唯有遥望天上月,望有一日能清清白白的回去。”
“我当年,也是抱着这把琴,走遍宫道,那时月色也像今夜这般漫长,照在介奴所里的时候,你知道那种绝望吗?”
“我不会弹琴,但是这些年我努力的在练琴,我也在努力的做好一个琴奴,可是直到现在,我发现……这把琴坏了。”
薛裴之紧抱住镜花,说话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能自已,心中悲恸,“我们所有人,都是他利用的一部分,他是顾惊鸿,他的目的就是趁着风月宴,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洗刷自己的冤屈,好让自己清清白白的回去,仅此而已。”
“他把风月都做了局,何况你我?盛京之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件是偶然。”说着,薛裴之无奈的苦笑了起来,“可笑我到今日才明白,你说的骨牌游戏,你解的栋梁拆是何意。”
他抬头起来,凝视顾惊鸿,说着这一桩桩当初解不开的事,而今却是嘲讽不已,“你便是那一把推手,只需要你轻轻一推,引出了客栈中那幅牡丹图而已,盛京中就开始有人应声而倒。他们一个个的都害怕当年的丑事被揭露出来,就开始铲除异己。整个盛周本来就是繁华之下的一片腐朽,你将栋梁拆解,最后坐看风起云涌。顾惊鸿,你当真……好生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