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林如海携了林泽要往房去,贾敏却道“老爷日日考校功课,难不成别处都不成,非要去房么”又道“天气不比往常,我虽不至于溺孩子,使得他性子娇弱。可这样的天时,比之往年不知道冷了多少去,独老爷还要把泽儿往房那里带,路上倘或冻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呢”
林泽便过来伏在贾敏身边笑道“多谢太太心疼我,只是老爷考校功课,在房里原是惯用的地方。在别处倒不曾有呢。太太心疼我,我自不敢推辞,只是到房里才多远的路,哪里就能冻着我呢。”
黛玉也笑道“瞧你,满嘴里说的话单单让人心里不快活呢。太太心疼你了,你却又不受着,怎么有这样的道理来”
林如海便道“便在夫人这里也使得。”说着,就要坐下来,只林澜却又跳出来说不依。众人问他何故,却听得林澜脆生生道“我还从未去过老爷的房呢,怎么只叫哥哥去过了,却不让我去呢”
贾敏和黛玉都掌不住笑了,只说“瞧澜哥儿,这是在吃哥哥的味儿了小小的年纪,何故说出这样多的话来”一面说着,一面便笑在了一处。
林澜话一说完,就见姐姐和太太都笑得这样,心里正奇怪呢。转头去老爷,只见老爷满脸含笑,又去哥哥,就见林泽早已经蹲下身来,拉着他的小手道“澜儿年纪小,我像澜儿这样大的时候,也不曾去过房呢。”
这话说的实在不假。想当年林泽三岁的时候,虽然天资聪颖,又有林如海启蒙,到底那时家中已经来了一位博采天下之长的沈愈坐馆,便再没有要林如海亲自教导的话说。故而,林泽也是到了五岁以后,才去林如海那里说话,平日里却从不曾踏足房的。
林澜听了林泽这话,再开心不过的,便一径要求道“老爷,只让澜儿去一回罢,就一回”众人都被他这样撒娇的样子给逗笑了,连黛玉都帮着说“老爷就让澜儿去一次罢,左不过了了他一桩心思。若不然,他往后可没心思在自己屋里啦。”
林如海便点头应允了,贾敏见他们父子三人兴致正好,忙吩咐下去要人拿了厚厚的大氅来。林澜听见了,便挨在贾敏身边问“太太,我有披风呢,怎么又拿大氅来”
贾敏便低头去瞧他,见他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半仰着自己,只笑道“你不知道,从这里去老爷房,还要过一个夹道一个回廊并一个月门,那里尽是过门风,两边又空落落的。如今是腊月天气,朔风凛凛,侵肌裂骨岂不是要冻坏了你们。”
林澜听了,不觉缩了缩肩膀,光听着贾敏这样说,便觉得十分冷了。再林泽面色如常,心想哥哥也不怕,我也不怕。便道“我要去,和哥哥一起去。”
贾敏也不再留他们,只等丫鬟拿了大氅过来,给林泽和林澜一一系好了才让他们离开。回身便对黛玉道“好玉儿,和我来查账簿。”这边黛玉乖巧地应了,陪在母亲身边一起账不提,倒是那边林澜和林泽跟在林如海身后往房去,又生了变故。
只说林泽一行人才走到夹道里,林澜便缩着身子挨在林泽身侧,一张小脸冻得生疼却又强忍着不肯开口。倒是林泽瞧见了,便把自己的手炉悄悄地往林澜怀里一送,见林澜小脸惨白,心中也大为心疼,只低声道“咱们走快些,就过去了。先忍着点,待到了房便喝一口滚滚的茶下去,也就不冷了。”
林澜听了,忙忙点头。
前面林如海自然也听到林泽的话,脚下步伐不觉也快了些。谁知,一行人走过回廊的时候,林澜不知怎么地脚下一打滑,整个人都往外倒去。那回廊上因有些老旧了,今日正要翻修,其中更有几处阑干早拆了下来,只等天气回暖一些动工呢。平日里,林泽和林如海虽也从这里走过,到底不曾并排,又都是脚下小心的。哪知今日林澜因嫌冷,要和林泽并排走在一处,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廊下倒去。
林泽眼尖瞅见,急忙伸手去拉,哪里拉得住。
林澜一件厚重的大氅罩在身上本就重得很,林泽和林澜一样,也穿了一件大氅在身上。现下探身去拉林澜,再拉不住的,脚下又难以顾忌着,一个力道没收住,竟是二人都往廊下倒去。待其余众人反应过来,都吓得几乎死去。林如海更是脸色惨白,慌忙探身就要下去,却被人拦住了。
那回廊下本是一处清潭,春日融冰时,水声潺潺,在廊下随意一坐一下午的时光也容易打发,假山嶙峋又有奇花异草再美不过的。可现下腊月天气,廊下的清潭早结了一层冰面,人从廊上坠下去,跌在冰面上就算不死怕也要去了半条命。
林泽在坠落的瞬间,早清了廊下的情景,手上一个用力便把林泽反抱在自己身上。这动作虽大,做起了不过一瞬的时间,等到他二人坠在冰层上时,独林泽后面狠狠地砸在了冰面上,林澜还能支撑在林泽胸口上。
见廊上喧嚣嘈杂,林泽自知是有人要下来拉他们上去的,便也顾不得后背上的疼痛,只温声对胸前脸色惨白的林澜道“澜儿莫怕,老爷定会让人下来拉我们上去的。”正说着,却听得身后一声冰面迸裂的声音,林泽神色一僵,就觉得身后的衣裳已经浸湿,忙大吼道“澜儿快跑”
“噗通”
林如海目眦欲裂地着冰面上忽然裂开的大口子,林泽和林澜就那样坠进了潭水中,几乎吓死过去只忙对身边的小厮喊道“快去救人”
待得林泽和林澜被救上来时,二人身上衣服尽湿,脸色惨白,半点血色都无。若不是还有微弱呼吸,林如海都不敢想象命人速速地抱着二人往最近的院子去了,正是林泽的屋子。幸而林泽屋内的丫鬟一直点着薰笼,还算是暖和。
饶是如此,也把几个丫鬟吓得半死。白果和青梅还算镇定,一个上来服侍着林泽换衣裳,一个上来服侍着林澜换衣裳。白芍和白术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还是青梅一声怒喝,才叫她们收了眼泪,忙出去烧热水的烧热水,炖姜汁的炖姜汁。
不多时,便有人拿了林如海的帖子请了大夫过来。这大夫是扬州城里顶好的,此番一来,林如海也顾不得其他,只害怕稍迟一步自己的儿子便都去了。待得大夫来了,也顾不得避忌,只拿屏风略微一挡,叫丫鬟们在外面回避一二,仍让白果和青梅在内间服侍。
那大夫上来把了脉,便叹道“二位公子是寒气攻心了,怕难根治的很。”
林如海忙问可有法子,那大夫只说“勉力一治或许可行,倒是来的及时。”说着,就到外面来拿了纸墨写下方子。林如海正要细问,却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声的请安声,一抬头,就见贾敏双眼通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老爷,老爷泽哥儿和澜哥儿如何了”也不等林如海回答,便忙环顾四下,见无一人答话,不由哭道“我的泽哥儿、澜哥儿”
林如海忙扶着贾敏的肩头道“夫人万不可如此,他二人正在内室歇着,夫人这样岂不是要他们不安心么。再有,大夫也说来的及时,必无碍的。”说着,便目露祈求之意向大夫,那大夫也是极识趣的,便也颔首道“的确如此”。
贾敏方略放下心来,便往室内去林泽和林澜,才一瞧见二人惨白如纸的脸色,登时泪意翻涌,只哭道“如何就出了这样的事,叫我的泽哥儿和澜哥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见青梅和白果也红着眼睛服侍,便道“你们好生服侍着,别叫他们再有哪里受罪。”
青梅和白果忙点头应是,贾敏又陪在一边了好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歇了,才转过屏风出去,就见林如海坐在桌边,脸上神色憔悴非常,便强忍了泪意道“老爷好歹顾及自己身子,也别太劳累了。”
林如海只低叹一声,“如何能够呢。”听得贾敏又要落泪,夫妻二人坐在一处,心上有如火烧油煎,十分难熬。不觉一夜过去,林泽和林澜虽吃了药,却仍不见苏醒,贾敏心里焦急非常,日日垂泪不止,纵林如海来劝,也不肯走。
这样两三天,不等林泽和林澜好转,反而贾敏病倒了。
林如海心头大恸,一面是两个儿子昏迷不醒,一面是结发妻子又再度病倒,两边煎熬之下,林如海的发鬓也染了一层霜白。黛玉是第二日方听闻了这个消息,心里也十分心急,只是母亲日日在林泽那里着,自己倒不好平添母亲的忧愁。只好在自己的屋子里每日祈求,盼着哥哥弟弟早日苏醒。只是眼下见贾敏也不支病倒了,黛玉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只好陪在贾敏身边,为她分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