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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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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关胜等勉强安息半夜,次日早晨,便上城来参谒。李纲身挂长剑,骑着马,率了几十名随从,方巡城而回。关胜躬身唱喏道:"钧相如此勤劳。"李纲下马道:"劳而有效,虽死无

恨。所可叹息的,便是劳而无功。今早得知宫中消息,圣上已将斡离不所开讲和事目,一一依可。选定了康王和少宰张邦昌,今日出城往金营议和。这张邦昌既是力主和议的人,差遣他去金管,自是得当。这康王是上皇第九位殿下,当今圣上胞弟,却是不当去。然本部已在圣上面前再三恳奏不可,圣上以君子之心待人,过信金人,却也无法。"关胜等听说,面面相觑,作声不得,李纲又道:"金营所来使臣,已经缒城先回去,将此事通知了斡离不。料得今日寇兵可以停兵不来犯城,各位可以随便休息半日。城中如靠故旧,也可抽空去看觑一番。"林冲道:"钧相体恤末将等无微不至,末将等抽半日空也好,因为张青阵亡之后,正不曾和他家送个音信,这曹正便是他们姻亲,正因为金人攻城,未曾间断,不敢自回去。"李纲道:"各位歇息半日不妨,这议和钦使既是向金营去议和,他必定稍停攻城,放了他们过去,料着今日午牌以前,大家可以稍息。"关胜等向李纲告辞,同到曹正酒店里来。那曹正浑家听说张青殉难了,孙二娘重伤,必也回来不得,自不免悲痛一阵。那孙二娘伯父孙大公,却向曹正夫妇道:"哭些甚的?人生百年总有一死,却只怕死个不值得。他夫妇恁地死了,垂名千古,不强似卖酒一生,与草木同朽。他夫妇于今落个为国而死,倒是苍天待他们独厚。"关胜见此老见解恁地正道,却着实赞叹了一番。曹正浑家便也止住了悲恸,带领家人,安排酒饭。大家吃过早饭后,关胜、林冲各有亲友在城,便出去分道去寻访。二人之中,林冲旧地重游,最是伤感。看看东京街巷,不少已改了模样,几处亲友,也都迁移他处,这围城之中,家家闭户,死如深夜,四顾萧条,正是无从询问处。林冲本来心绪不安,既不曾寻觅到亲友,益发兴致索然。便在大街道上转了个圈子,因见全无半点交易,行人二三,低头疾走,毫不注意街景。

走了一条街道,忽然看到一队雄赳赳的御林军,约莫二三十人,荷枪佩刀,沿了街道迎面走来。后面有两三个内监,两三个官长的人都是步行着,并无车马,倒有十来个虞侯和小内监,手拿鞭子,簇拥了前后。再后面便是几十挑抬箩担箱的。林冲好生纳罕,围城之中,难道还有人放定行聘?但不见得那里有喜庆字样,也不象是官员出衙。正奇怪着,回过头去,却看到队伍里面,有人挑着长条的杏黄旗子,上面写了碗口大的字,奉旨征收金银输款议和。这样看了,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朝廷答应了金人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却是出在这条道路上。于是遥遥地跟在那队伍后面,却见那些拿鞭子的小内监和虞侯,在大些的店面里只管进进出出。正观看时,却有个妇人,在店铺里哭将出来。林冲看时,那妇人手拖着小内监的衣襟,哭叫着道:"我这股钗和这根簪子,有多少金银,你也拔了去。那宰相府里,大臣府里,金银珠宝,堆山也似你并不要,却来我老百姓家里搜罗这点散碎金银,济得甚事?"林冲见那妇人,有二三十岁年纪,着了一身布衣,自不是富有之家。两绺头发,披在肩上,正是拔去了簪子模样。那小太监却瞪了眼道:"你拉我怎地?你敢违抗圣旨吗?"妇人道:"国家要几千万两金银议和,赵官家不会教你们在我们头面上取财。"这一番吵闹之后,林冲才看到另有三三五五的小太监和御林军,由各民户家里出来,取得金银,呈给两个主脑官吏看了,便放在抬箱里。那成队的御林军,在街上慢慢地走,正是故意装着威势。他们经过了的街道,老百姓远远地成群跟着瞧热闹。他们尚未走到的街道,百姓们在门里探头探脑张望,有的益发闭上了大门。本来这围城之中,大街上店户都上了店门板,只留了一小扇门出入,现在便是连那一扇出入的门,都不敢张开着。那御林军前面,几个打了杏黄旗子的人,只管挨家去敲门。林冲袖了手、皱了眉,只管在冷巷口子站了张着。

忽然有个御林军,走到林冲面前唱个喏道:"不敢动问上下,贵姓是林?"林冲道:"小可果然姓林。"那人笑道:"林教头可认得我吗?"林冲见他穿了绿罗战袍,挂着佩刀,却象个小军官,便笑道:"十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贵姓。"那人笑道:"小可王谅,当年曾在教头手下当兵学艺,于今在御林军当了一名提辖。"林冲笑道:"原来是王贤弟,一别十年,几乎不认识了。围城之中,却是不期在这里相见,公忙得紧。"王谅道:"唉!教头有甚不明白?现今朝廷议和,要在东京城里搜罗几千万两金银,却把这事,交在皇城缉捕使、东京缉捕使、开封府尹三个衙门身上。开封府尹又怕力量不够,却在宫里请了内侍和御林军来协同搜罗.我们分派在这几条街上,却都是些贫寒人家。银子罢了,多少张罗些,这黄金却是稀少。没奈何,只好将妇人首饰拿来凑数。"林冲道:"原来恁地,百姓出些资财,却也理之应当。只是小溪千日把钓,不如大河里撒上一网。恁地辛辛苦苦在小百姓家里张罗,费了多少唇舌,还得借重官家圣旨,才得些许金银,却也辱没煞内侍和御林军名声。找两个富贵人家,一笔便坐索十万八万,怕他不将出来?"王谅笑道:"这附近有两三家贵人,只好由圣上另派大臣去索取,我等位分卑小,如何敢去?"林冲道:"是那些贵人家?"王谅道:"是赵总管、尚户部、高太尉几家。"林冲听到高太尉这名字,却在胸膛里猛可燃起一把热火。笑道:"你说的是高俅那厮?听说他已在去冬腊底,跟随上皇南巡去了。"王谅笑道:"好教教头得知,当今圣上,采纳舆情?将许多不得民心的人都免了官职,高俅便是其中一个。教头却也少解心中怨恨。"林冲淡笑道:"当年怨冤却也休提。小可现在邓州张总管相公那里从军,与了十七位兄弟勤王解围而来,自有大事在身,倒也不理会这些小人之过。"王谅道:"正是,今日街上忽忽扬扬,说是及时雨宋公明带了十万大军来京勤王,昨日已解了西城之围。小可将信将疑。果然是真;却不是喜从天降。"正说时,那边队伍里来了个虞侯,请过去点验金银。王谅便唱喏道:"小可有公务在身,不能候教。改日军事稍定,教头却必来御林军值班房里找我。"林斗拱手道:"王命在身,贤弟请便。"他告辞去了。

林冲站在冷巷口子上想了一想,高俅这厮免了官,也有今日。那么作大官多年,如何不私下置有府第,我却要看看,是如何堂皇。恁地想着,踅转身来,看到一位老人,便请问高太尉府第在那里。老人指道:"兀的树木杈垭!不就是他家后围墙垣。绕了这墙向东巷子里穿出去,正面玉石街,朱漆大门,便是他家。"林冲见说就在身边,益发要去张望,便由那老人指示绕到玉石街前,见高大白粉院墙,八字门楼,朱漆廊柱,一对石狮守门。门前有对琉璃纸圆球官衔大灯笼,单面写有盆大一个高字。只是门前冷落,空荡荡地,却无值班人物。林冲站在门外张望了一下,见屏壁之后,屋脊高耸,端的有番富贵气魄。正张望时,有个斑白发须的虞侯,由里出来,手里提了个朱漆葫芦,颇象是出门沾酒去。便站住道:"动问上下,是找高府吗?"他说时,一面打量林冲身上,见他是个军官打扮,身上兀自佩了绿鱼皮鞘单剑。于今京城戒严,寻常武官,还是恁般佩带不得。太尉家里虞侯,这些规律自是十分省得。便笑道:"尊官自哪里来,莫非要见我们衙内?"林冲心中一动,止不住笑道:"正有要事见见衙内。"那虞侯道:"尊官是由毫州来的吗?"他恁地问时,林冲心里恍然大悟,因笑道:"太尉只不见衙内前去,特命小可来催促。相烦通禀一声,小可是太尉离东京以后最亲信的一个心腹人。"那虞侯道:"原来是曹提辖到了。衙内回到东京以后,只想多带些箱柜,整理细软,多耽搁了两日,便关闭在这围城里。提辖来了甚好,我去通禀。"说着,转身入去。林冲遥遥在后跟着,正因高俅已走,剩下一所偌大空空的府第,便无多少人来往,许多房屋,都已封闭,里面静悄悄的。有几个仆役看见,因那虞侯在前引路,自无人拦阻。林冲到了内堂,却紧随了那虞侯,不肯放松。转过一扇八幅屏门,上面五开间碧油窗槛,朱漆廊柱房屋。虞侯掀帘入内,回头吩咐少候。林冲且背转脸来,站在帘下。不多时,听了高衙内口音道:"快着曹诚入来。"虞侯掀帘出来,林冲轻轻噶个无礼喏道:"太尉有令,小可见衙内时,众人须回避,相烦帘外稍候。"虞侯道是。林冲掀开帘子,人身向门里一钻,早见高衙内笼袖坐在皮垫交椅上,旁边只站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厮。林冲拱手狞笑一声道:"衙内别来无恙,还认得我吗?"高衙内先是一怔,忽然省悟,啊哟了一声,却待起身。林冲早把身上佩剑抽出,跳进半步,伸出右臂,将剑头直刺在高衙内胸膛上,瞪了眼低声喝道:"你若高声叫出一个字,便把这剑搠你几十个窟窿。"高衙内周身抖颤,望了他道:"林……林……教头,有话慢慢慢慢地说。"那个小厮更吓慌了,缩着一团,跪在地上。林冲冷笑道:"我只恨不曾遇到高俅那贼,你以为你父亲是官家眼前宠臣,我是个微末细民,受尽了你冤屈,都莫奈你何?你不看得日头也有落山的时候!你若逃走东京,本可活你这条狗命。你嫌祸国财帛不曾带走得干净,还回京来搬运。这是天网恢恢,教你落我手上。我饶你时,天也不容!"交代完毕,剑头一挺,高衙内便由椅子上倒将下去。林冲忍恨十年,今日却报了这仇。正是东京城里,于今赵官家也少作三分主,高太尉府第里,便也让人自在着踏来践去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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