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荆》全本免费阅读
蔡京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和礼仪了,当即就要起身离开;但他心急之下虽然站了起来,但身形晃了晃,这一步竟没能迈出去,径直向后一倒。新荆心里一惊,起身快步离席到他身边。
他本想伸手将几乎瘫倒在地的人拽起来,却感觉后脑勺一凉;还未转过头,却听到一声破空之声,几乎是擦着侧脸掠过,“多”一声,蔡京刚才所坐的椅背上已经钉入了一排小箭,箭尾兀自颤动。
新荆猛地按住蔡京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按到地上。桌椅被撞得歪斜,顷刻之间,杯碟纷纷坠地,引起一连串的碎响。预想的第二波攻击并未出现,楼下的人却听到了楼上桌椅倒地、杯碟碎裂一地的动静,有个伙计快步走上来,刚到隔间前,就出了一声惊呼。
新荆转过头,厉声喝道:“刚才有个送乳酪芙蓉饼的,他在哪!”
伙计战战兢兢道:“我,我们店里也打点心,向来不从别家另购……”
新荆一愣。
他看向蔡京。蔡京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刚才被自己一把按着脸砸到地面,额头上正缓慢鼓起一个包,整个人已经昏了,一时间也不好说是糕点真有问题还是自己情急之下下手太狠。
他又看向刚才蔡京坐的那椅子。椅背上兀自插着四支小箭,但也有射偏了的。有一支箭径直射进了桌上的烧鱼,像个标枪一样,正插在鱼背上。
“这条鱼我带走了。”新荆对伙计道,“你再叫个人,把这位官人送到附近的医馆。我二人都有官身,你这房间先别着急打扫,马上去报个案,别想着掩盖过去。”
伙计面色苦,唯唯诺诺地应了。等人的时候,新荆本想着去窗口看看外面有什么适合射箭的位置,又一想如果射箭的人还没走,自己简直是现成的靶子,于是打消了主意,避开窗口位置,等伙计带了几个人重新上来,便将那条鱼用油纸包了,连着剩下的几块糕点装了一兜,一同拎着去了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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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京本人昏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悠悠转醒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浑身不适。
他勉强睁开眼,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太子中允、秦凤路察访新荆就在不远处,见他悠悠转醒,就走过来,从容坐在榻边。
蔡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立刻开始在被子底下摸自己身上是不是还有衣服,以及衣服是不还是自己来时穿的那身。
“有人想解决你,”新荆并不知道蔡京在想什么,如果知道了,可能会上去给他脑袋梆梆再来两拳。“想来想去,还得是为了辽使遇刺的事。你那天晚上遇到辽人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怎么还惹来祸患了?”
蔡京想坐起身,结果浑身酸软,这一撑竟没能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新荆叹道:“你吃的那块糕点确实有问题,你躺着就行。”
蔡京仍在挣扎,似乎是坚决不肯躺着了。新荆无奈,找了个枕头,让他靠坐起来。蔡京道了一声谢,喘息良久,苦闷道:“蔡某确实不知辽人的心思。如果蔡某真说了,或者听到了什么要紧的,今日又怎会从容赴新中允的宴!”
新荆心想那还真不一定。不过这个年纪和资质的蔡京,确实没有什么玩弄权术的本钱;他刚刚这话听起来还挺有怨气,透出了一些情绪化的东西,显然对新荆本人很有意见。
新荆不打算跟他置气,宽慰道:“你是受我邀请来的,在我的宴上受伤,这事如果解释不好,就变成朝廷命官谋害新科进士,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我跟开封府虽然有些交情,但元长如果不愿跟我透露实情,回头你我二人说法矛盾,便是自寻烦恼了。”
蔡京叹道:“实情!难道还能有隐情?我那日晚上去会仙楼饮酒,一楼嘈杂,三楼楼没了房间,我便在二楼包了个雅座,叫了盘菜,要了一壶酒。隔着一道屏风的就是那几个辽人,但他们当时都是汉人装扮,个个戴着幞头,看不到是否髡头剪。其中一人出来与歌女攀谈,见到了我,口呼我的名字,说了些久闻大名、恭喜贺喜之类的客套话,让店里把屏风撤走,与我推杯换盏。”
新荆想了想,道:“歌女唱的是什么?”
蔡京:“柳永的旧作。”
新荆点了点头。在苏轼的诗词走红之前,大江南北的主流曲子依然是柳三变的。“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这话就出自一位西夏归朝官员之口,说明柳永在宋朝疆域之外也颇受欢迎。
蔡京仍在回忆:“那几人并没有透露真实身份,只说是北方人。有一位对那歌女很是欣赏,问她会什么乐器,歌女说会琵琶、筝;再问姓什么,歌女直说不敢,请几人赎罪。那一人却还不放过她,继续问道,是否会演奏《回心院》。歌女被问得怕了,连连推脱,那人便将她放走。”
蔡京:“那之后不久,我也离开了。”
新荆心道,走得好。你怕不是也察觉了“回心院”三字落地后现场陡然变僵的气氛,以你的敏锐,自然是走为上策。
这牵连到了辽国自己还在酝酿中的宫廷变故。这一年是熙宁三年,也是辽国咸雍六年;辽道宗耶律洪基离京去木叶山,懿德皇后萧观音写了《回心院》词十,以抒离怀,命赵惟一谱曲并且演奏,皇后萧观音在帘内以乐器相和。
赵惟一是当时辽国宫廷内唯一会演奏《回心院词》的伶官,南院枢密使、太师耶律乙辛为了巩固地位,未来会将此事以“皇后和伶人私通”上报,用以打击皇后和太子。如果说有人会想杀那位无意间泄密的那位辽臣,甚至不惜杀掉听到“回心院”的蔡京,那就说明辽国内部耶律乙辛和辽太子亲党之间的冲突实际上已经变得相当激烈。
但对宋来说,目前这一切还在雾纱之下。辽人对蔡京的杀意并不会维持太久,他们自己人还在内斗,一击不成,应该立即收手离开,免得激起更多调查。蔡京是宋的进士,已经摆脱了平民身份,如果宋廷较真,耶律乙辛那边的计划估计也要受阻。
新荆心底叹了口气。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汴京城早就塞满了辽人的细作!这几年来,西夏那比对大宋朝廷的人事变动和主要政策也都了解得很,大宋虽然没少往夏辽派人刺探,但看国信所现在跟开封府的龃龉,经费好像根本就没用在刀刃上。
但蔡京本人不知道他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之中。不如用这事拿捏他一下,运气好的话,或许就能把这位未来的蔡太师拿捏——新荆:是培养!——成为一个为了新法推行吃苦耐劳加班加点任劳任怨的新一代新党人。
新荆思虑至此,不由得深深地看向蔡京。
蔡京打了个寒战:“……新中允?”
“你摊上事了。”新荆缓缓道,“你摊上大事了。”
蔡京整个人一僵。他本就长得白,这一下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简直就是一大片风中凌乱的雪花。
“我确实能救你,但要救到什么程度,就看元长你的表现了。”新荆看向蔡京的脸,顺势往下,又看向蔡京的手。这位未来的宋朝大书法家正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根本不知道新荆已经想好,未来就让蔡京用他那漂亮的手和那漂亮的书法去条例司抄写新法条例,当个人形打印机。
蔡京感觉自己被盯着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