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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指了指一旁一个青衣妇人道,“这是和生道的人,说是大奶奶的远房亲戚,今日过来送药料的,我便带他过来给大奶奶请安。”
碧月听了忙上来接人,见那妇人蕉布比甲配着麻色葛纱裙,油黑的头发挽得爽利,只插着根错金白玉簪子,鹅蛋脸儿修眉杏眼,透着股子从容。
那妇人见碧月上前,知道是李纨的伺候丫鬟,忙福了福道:“有劳这位姐姐了,我夫家姓吴,与大奶奶先太太乃是同宗。此番来得唐突,还望大奶奶见谅。”
碧月让她稍候,便转身进去禀报李纨,妙儿早上来接了送来的香汤盒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那婆子闲话。
少顷,素云出来了,对那妇人行礼道:“真是怠慢了,奶奶有请。”又转身对那婆子道:“有劳妈妈送东西又带路的,奶奶赏妈妈打碗酒吃。”递过去一个素面荷包,那婆子笑嘻嘻地接了,不要钱地出来一通好话。素云冲她笑笑,便领着那妇人进屋去了。
黛玉和三春见李纨来客了,便不好多呆,都辞了出去,只惜春好生遗憾本以为可以再蹭一顿饭的。那妇人见了李纨便要行礼,李纨赶紧起身拦住她,道:“咱们还没论清楚辈分,如何敢乱受你的礼?”
那妇人愣了愣,笑得满面春风,道:“大姑娘真有姑太太遗风。”李纨听了知道这妇人恐怕是见过自己娘亲的,心里越发亲近起来,也不计较她的称呼了。
那妇人谢了坐,接着道:“我夫家姓吴,与先太太虽是同宗,却是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枝了。若真论起辈分来,恐怕要查上几摞族谱才行。当年我家当家的科考不顺还不肯死心,家里境况实在是让人羞于启齿,我得了家里老人提点,厚着脸皮求到了姑太太那里,姑太太以‘侄媳’视我。不单与了我盘缠家用,还花了老半天时间听我叨咕家里那点子事,临走时另与了我一包书,只说带给我家当家的。”
说到这里,红了眼眶,略静了静,方接着说道:“我当家的知我作为,本是怨我失了他读书人的气节,待我说了前后原委,取了那书来看,呆坐了一宿,第二日却与我作礼,倒唬了我一跳。后来他方说,姑太太与他的都是古医书,他屡试不第,恐怕是命里没那科星,却又打小只会念书,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出路。
姑太太的意思便是‘不为良相,可为良医’。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托姑太太的福,他倒是在医道上走得甚是顺畅。这两年在京城也开了买卖,今年天气古怪,我与他到京里是为了伏日里施暑汤药饵的事,这才得机会来拜见奶奶。”
李纨听说他们要施暑汤药饵,再看这妇人一身打扮,更觉亲近,便问道:“不知你家买卖的名号?”
吴氏道:“叫做和生道。”
素云上了茶果后一直在旁伺候,听了这话不由抬头看了吴氏一眼,心里暗道人不可貌相。这和生道是数得着的大药房,听说铺子遍地开花,药材自然是好的,更有成药一道,非其他药房能比。如今听来,这浑身上下不见绫罗绸缎的妇人,竟是偌大买卖的主子,哪里见一丝商人气?便自说自话将功劳归在血统上——果然是与先太太同宗的,那气度都与旁人不同。
李纨听说是和生道的,心里暗笑,之前给了入画珠界里的丸药却被王夫人问及,还扯了和生道做幌子的。敢这么做,自然也是知晓他们家的本事,却没想到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便笑道:“你们的药真是好的,前次风寒,我们府里还去采买了好些,真是救了不少人。”
吴氏听李纨如此说,心里更是高兴,忙道:“都是托姑太太的福。”
李纨又问:“如此你们此番前来,以后是常住京里了?”
吴氏摇头道:“京城虽是要地,南边的摊子却大,只今年气候不对,我们当家的这才扔了那头的买卖,先过来定下这头的事。虽说医者父母心,不该有长短贵贱之差,只是这京城到底不同,若有个什么灾情疫病的,折腾起来不是别处可比。”
李纨点点头道:“这是正理,倒不是嫌贫爱富的说法。看来你们虽从了医,却改不了读书做官心怀天下的行事。”
吴氏听了也笑道:“我们当家的总说天道唯和,为官为民都是一样,需得顺应天道。我没他那么些学问,也不与他争辩,左右都是好事,他乐意做我便听他安排。”
李纨听了不住点头,又道:“若是你们能常住京里,以后也能常来常往,我也多个人走动。”
吴氏笑道:“虽不能常住京里,却是季季要来的,到时候奶奶莫要嫌我烦了。”
李纨笑道:“哪里会如此,虽说今日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好生亲近,你也莫要称我奶奶了,我认你这个嫂子,你倒不认我这个妹子?”
吴氏听了大喜,忙道:“说句实在话,来之前不知彼此性子亦不敢高攀,如今既如此,我也托个大,妹妹可不要嫌我乡下人不知礼数。”李纨听了十分高兴,两人又重新见礼。
晚间,常嬷嬷与素云收拾完东西,抬着一个篾里藤箱进来,李纨道:“如何你们自己抬着,不叫个婆子?”
常嬷嬷揭开了箱子,对李纨道:“还是少些人惦记吧。奶奶看看,这是今日吴家送来的,也没个礼单,我当是走亲戚的土产或药材。刚看了倒把我跟素云吓一跳。”
李纨看时,里头是几匹衣料,常嬷嬷道:“灯下看不甚清楚,是几匹香云纱,有挑丝云遮月的,还有描金水纹的,另有竹布和蕉布,都极精细,那竹布还有藕荷色遍地小方胜的,难为它怎么染出这个颜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