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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往外走着,恰好见着贾环从一边过去,步履行止毫无大家样子,心里气闷,有心叫住他呵斥几句,奈何此时也无心绪,冷哼一声只当做没见着,顾自往外头去了。
这边贾环不晓得是逃过了一劫,直着往前蹦,一个拐弯处,正好两个小丫头从另一头出来,迎头撞上,一声惊呼,一个小丫头便摔在了一旁,另一个赶紧去扶她。贾环捂着脑门,跳脚骂道:“都眼瞎了吗?!走路乱撞人!”
那倒地的小丫头揉着肩膀,听贾环骂人,心下委屈便要抹泪儿。贾环见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偏又不说话,越加上火,指着俩人道:“你们是哪个院子的!敢撞三爷我,我叫人撵了你们信不信!”
另一个小丫头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也不管那倒地的丫头了,起了身低着头道:“三爷好没有道理,好好的咱们走着路,三爷就撞上来了。咱们还没说三爷的不是呢,三爷倒先告起状来,还要撵人。我们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三爷倒是撵一个试试?且咱们身上还领着差事,鸳鸯姐姐吩咐我们寻宝二爷去,老太太寻宝二爷吃荔枝呢。被三爷这么一搅和,别耽搁了我们的差使,到时候算在谁账上好!”
贾环见她嘴利,又抬出贾母跟宝玉来,抬出贾母来犹可,偏又说起宝玉,另起一火,呵斥道:“你少他娘给我扯臊!宝二爷是爷,我也是爷,你寻宝二爷去,撞了我环三爷就有理了?!”
那小丫头听了这话,飞快抬眼扫了贾环一眼,闷了声道:“咱们不晓得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话儿,咱们只晓得宝二爷是太太养的住在老太太院子里的,环三爷您住哪儿呢?”说了这话,趁着贾环愣神,赶紧扶起了摔在地上的小丫头,俩人紧着拐弯跑了。
贾环被那句话刺得一愣一愣的,等回过神来哪里还有人影。有心找人问罪,边上几个做活的媳妇婆子从开始就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心下大恨。正要开声骂人,却见前头凤姐带着平儿并张材家的等一众管事娘子一行十数人正往这儿走,赶紧一溜烟往另一头去了。
平儿眼尖,便对凤姐道:“刚好像是环三爷?怎么好像气哼哼的,见着咱们还跑了。”凤姐撇撇嘴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理他做什么!”边上做活的媳妇婆子里原有打算凤姐要问时好上前回话露个脸的,听了凤姐与平儿两句话,心里自然另是一番主意。
且说那俩小丫头一通疾走,行至偏僻处,见并无人追来,方弯了腰扶了膝盖喘气。那个摔了的缓过气来,问另一个道:“我都不晓得怎么好了,你胆儿可真大,撒谎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咱们什么时候成老太太院子里的了。”
另一个回道:“那要怎么说,还自报家门等人来抓啊!我说了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他还敢怎的?他若敢闹,那也是他先倒霉。”那摔了的丫头乐道:“还真是,你脑子真快。说来也气人,自己走路跟被狗撵似的,还怪罪咱们。又是打又是撵人的,他当自己是谁呢。”
另一个道:“不过也是奴才秧子下的蛋,也跟咱们充主子呢。别说他根本没碰着,就算碰着了,又如何?太太还是老太太,还是二奶奶能替他出头?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还叫人撵了我们。”又对那摔了的说:“你刚摔得可厉害?可蹭破皮了?”
那个便道:“没有,你看咱们这一通猛走,我利索着呢。”两人想起刚才贾环气愣的样子,都捂了嘴笑,好半日平了喘气才道:“好了,这事儿咱们跟谁都别说,谁也查不到,骂了他也是白骂。”另一个道:“我知道,我看你一直低着头呢,我也低着,他连个正脸都没瞧见,说谁去。”俩人又好一通乐,这才结伴回梨香院去了。
晚间贾政早早到了周姨娘的屋里,后头跟着的小丫头从提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盘荔枝来,捂在冰里半日,还冒着凉气。周姨娘看了笑道:“我也算是有福气的了,竟能见着新鲜的荔枝,只是这么一来,原先准备的茶恐怕就不合适了,却也不晓得配什么茶合适呢。”
贾政笑着拈了一颗递给她道:“你先尝尝这滋味,再说茶的事,横竖今日还早。”周姨娘笑着接过了,细细看了回道:“红绡紫襦白玉肌,今日可看看白乐天所言之真伪了。”笑着剥了那荔枝壳,撕去层膜,又细看一回整颗晶莹剔透,才轻启丹唇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咽下,眯了眼笑道:“怪道薛洪度要说绛实丰肌不可忘了!”
贾政见她难得露出如此娇态,笑着从她手里取过那吃剩的半颗荔枝放进了嘴里。周姨娘“呀”了一声,忙掩了嘴往两边看了,见小丫头们早退了出去,才回过头来轻轻瞪贾政一眼。贾政见她面色微红,倒是畅快笑了两声。周姨娘又替贾政剥了颗荔枝递给他,笑道:“这般妙物,我倒替老爷可惜。”
贾政便问:“怎么可惜?”周姨娘道:“荔枝如美人,白玉薄拢妖色映,十八闽娘裂紫绡。老爷也要得个娇俏解语的二八佳人服侍才好。”贾政眯了眼笑道:“好啊,竟这般打趣起老爷来!还当你这些年稳当了,却还是这般不饶人的。”周姨娘便捂了脸道:“哎呀,都说有醉槟榔的,或者妾是醉了荔枝也未可知呢。”
两人相视又笑起来。可叹赵姨娘听了贾环一通告状,正有心在贾政面前滴两滴泪鸣个不平,却是干等了大半夜。枯坐到后来反倒暗暗担心起是不是自己近日里又有什么言行惹了贾政不快,好不容易躺下了,满脑子辗转设想隔日如何讨好贾政的事,一时也顾不得贾环的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