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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时,不知是谁发现了河冰上的无头尸体,乍乍呼呼又闹得满镇都知晓了,宋昭起了个大清早去查探,依着种种形迹,断定此人该是半夜逃命的铁如意。远远围观的看客晓得是铁如意伏了诛,却不见首级,纷纷猜测定是他作恶多端、触怒天定河河神,这才祭了头。宋昭却心知肚明,多半是魏园下的手,可为何不见他们送来首级?他正心底犯着嘀咕,一边命人抬尸入义庄下葬,一边又吩咐妥了种种善后事宜,正要回客栈,却见河冰道上,两辆马车辘辘驶过,这样大的热闹却不停下来看一眼。宋昭认得这马车,正是魏园一伙人的。
他正要上去问几句话,后一辆马车正停了下来,宁晓蝶掀了帘,瞧着宋昭近了,同他开门见山,压低声儿道:“人却是我们魏园杀的,但这铁如意的头已被朱府的人领回去了,我们正要去苗疆,宋捕头,有缘自可再见。”
宋昭还要再问,这铁如意怎么会和朱府有了瓜葛?却见这宁晓蝶已放下帘子,马夫赶着车,马车转眼已驶远了。宋昭只好作罢,不过铁如意既死了,他好歹是了结了一桩心事,更何况他还要赶往苗疆,最称心的是那个长得像谢阿弱的女子也要同往朱府,当真是有缘自可再见。
且说魏园两辆马车往苗疆驶去,这朱府所在地界叫千丈忧,苍天高林,杂蔓丛生,过了界碑,原是与外界无异,处处是冬雪覆林之景,可再往前行一百里,气候逆转,逐渐暖热,山景为之一换,已是秋光山色,山叶飘零,再深行一百里,转眼已是竹篁翠色,映山间碧溪去,仿佛清夏。桑香看得出奇,轻声叹道:“这苗疆果然奇特。”
齐三公子瞧着她,道:“你热么?我帮你把冬袄脱了罢?”
桑香瞧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齐三公子淡淡笑道:“瞧你这么勤快,那我身上这件一齐劳烦你了。”
他身上亦穿一件白狐袄子,桑香冲他一笑,道:“你自己又不曾短了手脚。”
“难道女人不该给她的男人宽衣么?”齐晏用她清早的话纠缠呢,桑香莞尔一笑,只好伸手为他脱袄,怕绊着他长发,勾扯疼了,是而小心翼翼的,费了半天才仔细褪下那件袄来,同她自己的那件一块叠进包袱里。
瞧她一举一动这般家常,对他又如此体贴,齐晏脸上不免常是淡淡的笑容,道:“天气怎么不再热些?”
“那么热作什么?”桑香整弄包袱,齐晏伸了手在指尖握住她一络柔软的头发,道:“再热些,看你只穿单薄春衫,淡粉色或萱草色,都会姗姗可爱罢?”
桑香忍不住腮上飞红,微微偏过头去,静静瞧帘外景色——打定主意不同他说话了,反正多说一句就被他多轻薄一句。
却说这苗疆天气清奇,不一会竟泼天下起大雨来,一路马车行去,雨打竹林,格外清音,本也有些趣味,只可惜雨路泥泞,又雨来暗云,不大瞧得清前路,齐晏索性就吩咐车夫将车赶到竹林子底下,聊以避过一些暴雨。
竹林子底下,竹叶拂过马车篷子,虽说没了雨落蓬上的敲打声,却换作了竹叶扫篷的沙沙声,这时后头宁晓蝶的马车也赶了上来,两辆并排停着,齐晏掀了帘,便同那边马车厢的宁晓蝶道:“走了这半天了,附近该有个歇脚处。”
雷雨之声、竹叶之声交错,宁晓蝶道:“公子且在这等一会,我们去前头瞧瞧。”
桑香只道:“你等等,那魏冉怎么样了?”
魏冉受的伤不重,却也不轻,一路还得随马车颠簸,不知如何?马车里头阮娘应答道:“桑姑娘放心好了,治着伤呢,人也老实了,兴许咱魏园的金创药连多嘴多舌的病也能治好呢!”
魏冉原本睡得昏沉,这会哼唧得像蚂蚁似的说了句话,桑香也听不太清,还是薄娘子代着传话道:“他说他疼得要死了,死后要同桑姑娘夫妻合葬呢!”
桑香听了转过身子,不理会了,齐三公子却道:“还能有闲心说玩笑话,可见一时半会死不了,你们且去罢,记得好好照料魏兄。”
阮娘、薄娘子得了这话,笑着应好,宁晓蝶亦称是,马车驾得不远不近时,忽听见魏冉哀嚎之声,桑香眉儿轻轻一皱,打量了齐晏一眼,他却淡然道:“魏兄换药是会痛一点,忍一忍就过去了。”
桑香倒挑不出他的错处了,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身上呢?上次后背的伤,一直未换药呢。”
“我倒忘了。”齐晏道:“你帮我瞧瞧伤好得如何了?”
桑香点点头,伸手替他脱了外衫、单衣,却见后背伤口都愈合了,不过淡淡结疤,几道竹叶似的痕迹,看着像是好得差不多了,但她为了妥当,还是取了金创药,手指挑了药膏,轻轻抹在他背上,倒像勾描丹青,一片的竹叶,两片的竹叶,桑香打趣道:“在你背上纹个墨竹图怎么样?”
她的手儿柔软,齐晏只道:“竹叶尚可,你要是在我背上划拉一道粗口大竹竿,大抵很疼。”
“谁那么狠心?”桑香轻嗔,正要为他穿衣,他却握着她的手阻道:“这里竹林啸啸,车里挺宽敞,外头人听不见里头的动静罢?”
“那又如何?”桑香不解其意,此时抬头看他含情脉脉的,忍不住嗔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齐三公子轻笑一声,勿自穿好了衣裳,桑香这才晓得他是在消遣她呢,禁不住恼道:“你真是……真是……”
“我怎么了?难道桑姑娘适才有了什么绮思?”齐晏头一回唤她桑姑娘,桑香听了一愣,他果然是存了心打趣她,桑香气恼得没有出路,看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天光暗得很,倒显得他眸子明亮。——桑香不知从哪来的胆魄,忽而凑过头去往他腮上狠狠亲了一口,蜻蜓点水一样快,得逞后就像没事人一般又转过身子坐好了,凝望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