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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也这么关心他?不如把你打发到寒梅轩里伺候薛净秋?”谢承玄侧过头看了雁翎一眼,似笑非笑。
“……属下不敢。”
雁翎闭上了嘴,趁谢承玄垂眸看诗的时候暗暗翻了个重重的白眼,心道真是个挑剔的主。自个儿晚睡,他也得跟着熬夜陪在一旁磨墨,最重要的是工钱还不给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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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衣叠雪度辰光,怎舍得弃多情小姐被铺床?
这句话出自本朝禁书《画堂啼春》,书中内容荒诞,讲述了一段女学生与夫子的禁忌恋情。
不同于其他话本传统的两情相悦,本书中身为男主角的夫子冰清玉洁、极其冷淡,刺激就刺激在表面温顺怯懦的女学生百般引诱、各种倒贴,甚至还强制逼迫。
书中不仅处处充斥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虎狼之词,而且所传递的观念也是十分的畸形。
薛娇攥着那张写着露骨诗句的纸,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想来是谢逢花不小心将自己的诗与这张摘抄的纸弄混了。
薛娇将纸片方方正正地叠好,身子向前微倾,想要投进烛火里毁尸灭迹。
谢逢花那张有着圆圆杏眼的乖巧脸庞浮现在薛娇眼前,让薛娇不禁十分错愕。她一直以为谢逢花是懵懂无知的闺阁小姐,没想到私下里竟然也会观览如此禁书。
火焰摇曳着就要触碰到纸片之时,薛娇忽地又收回手,将纸片单独夹在自己的书册之中。她眼眸垂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还是决定亲手把这张惹人为难的纸还给谢逢花。
固然,这张纸片上的艳词对谢逢花来说是见不得人的,让薛娇给瞧见十分尴尬;可这种尴尬是两个人的,薛娇所承受的并不比谢逢花少。
如果为了避免产生嫌隙,私自直接扔进火里销毁装作无事发生,自然可以维系一段时间的平静。可倘若谢逢花意识到自己误将艳词递给了她,那这段短暂的平静就会反噬,引起二人更大的嫌隙。
何况这张艳词落在自己手里,迟早会被怀疑的事情,不如索性趁早就坐实怀疑。
无论什么时候,逃避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尽管这事很难以启齿,但薛娇必须向谢逢花保持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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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国子监录取通知需要十日左右,薛娇心中安稳有把握,对结果并不担心。
这日天蓝景明,晴光洒过葱茏枝叶映下一片碎金。花园里,薛娇缓步行走于碎石小径,一袭浅碧色罗衣,端得是清隽雅逸。那张写着艳诗的纸张正握在她的右手里。
毕竟是寄居于贵主檐下的客人,若非今日去各个院中将改阅过的诗句还给诸位表小姐,更多的时候她也只在寒梅轩中读书写字,并不会在府里肆意走动,免得给上下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大夫人注重颐养生息,是以随国府中生态极好,花草树木繁茂,鸟兽珍禽各异。花园里更是莺啼蝶舞,薛娇情不自禁扬起一抹笑意,左右观察着满园秋色,心里盘算如何将这张棘手的纸张还给谢逢花。
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悉簌碎响,薛娇好奇心顿起便弯下腰去一觑究竟,只见葱绿的草丛间一只头颈黑色、肩羽雪白的生物正在抖动翅膀,硕大圆润的脑袋上下一顿一顿。
竟然是一只喜鹊,体型壮硕到实在有些罕见。薛娇向来沉静的眼眸里难得涌起趣意,玩兴大发便要蹑手蹑脚地靠近这只大喜鹊。
没想到喜鹊受了惊,拍了拍翅膀扑棱棱地就要飞起来。它向前踉踉跄跄摇晃了起来,屡屡想要起飞却都以失败告终。这让薛娇更想发笑,她挽起袖子快步紧随其后。
那只喜鹊一上一下地迎风飞走,引得薛娇一路跟过一座石桥,绕行到池边水湘亭上。
喜鹊飞远了,薛娇才停下脚步,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细汗,刚想回寒梅轩却听见水湘亭上似乎传来低泣声。
水湘亭依水而建,亭阁三层,檐角飞翘,六顶朱红亭柱皆有精美砖雕,柱子与柱子其间分布深色格窗,所以自亭内向外往可将园内景色尽览眼底,从外向内往却看不出一二。
薛娇无心插手闲事,打算小心翼翼地自另一侧溜走,仔细分辨那哭声却似乎来自谢家小姐谢逢花。
“谢小姐?”薛娇收敛容色,慢慢靠近水湘亭。
亭内哭泣之声一顿,沉默了半晌才抽抽噎噎道:“你怎么也在这?”
听了这话,薛娇站在亭外并未动作,应声道:“前几日应允了诸位表小姐改诗,今日有空便将改好了的诗一一还回去。”
薛娇道:“谢小姐,你的……诗,也在我这。我听你的声音似乎不太对劲,你为何一个人在亭内哭泣?”
此时天色已晚,西沉的落日有气无力,照进水湘亭的残阳金黄而又落寞,也将亭外薛娇瘦弱的身影晕成了黑色。
谢逢花坐在廊椅上,一本仍翻开的话本随意地仍在身侧,她一手拿着帕子擦眼泪,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团扇。谢逢花圆眼哭得通红,只觉得心头哽着一团恶气,尽管反复深呼吸都无法排出,闷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凝了一会,道:“你进来吧。”
薛娇细长的手撩开珠帘探身进来:“天色黑了,为何不点一盏灯?”
园内入了夜确实会有下人来点灯,可都被谢逢花赶走了。就连贴身婢女她也不愿意待见,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虽然府内丫鬟小姐众多,每天陪伴她的人也是不少,可是却无一人知心。谢逢花很多时候都觉得世界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