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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花文此人一向没有太大的“正邪”观念,一把年纪了,更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愣头青。往日在朝时他二人又没什么交集——今天之所以在山上出手,八成也是因为自己擅闯了山门。
更何况,花文与他的旧日挚友胡丹还是同乡,应当不会过多为难。
“原来是花居士。”楚淮声音里还是没什么波澜,语气却客气了几分:“有何见教?”
姜然客客气气地递上一封手书,楚淮的亲卫当即就要出手打掉,楚淮却阻止了他。他走到孩子面前拿过信,大大方方地当着他的面拆开来看,只看了三行,脸色就变了。
“小子,”他将信揉在掌心,半蹲下来与姜然平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谁派你来的?”
姜然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毕竟是跟着假符盈虚长大的,这辈子天大的可怕场面也见过,如今楚淮虽然身带血煞,却也休想让他腿软。
楚淮的亲卫似乎听见身后密林中传出异常的沙沙响动,好似鬼魅正在其中穿行。卫队长派人去巡视,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小姜然凛然不惧地回望楚淮:“信你看了,现在为你转述我师父说过的话——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你听着就行了。”
楚淮始终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说。”
姜然清了清嗓子,一挺腰杆道:“胡丹从照州回去以后,只是为你表功,旁的事多一句都没有提。”
楚淮:“什——”
“那日从朝廷发出的诏令由帝姬亲手发出,并非召你回朝受审。”姜然好奇地对上楚淮震惊到破碎的目光,淡定地将话说完:“——你平海寇有功,那是一封嘉奖令。”
嘉奖令。
巡按胡丹为了那三箱金,同自己这个昔年旧友吵得天翻地覆,那怎么可能是一封嘉奖令?!
楚淮手里的纸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质量却很好,竟然没有碎;边缘有极浅极淡的灿金色,若对上日光放大数倍去看,能瞧见底纹中“大荆昌明,吾王不死”八个大字。
是长安皇城西暖阁里的诏书用纸。
“呵,是暮芸让你来的。”楚淮遽然伸手,一把掐住了孩子的脖颈。他始终平静的脸色像是翻了天的海浪:“她是为了给顾安南报仇,她在骗我!”
姜然被提得双脚离地,脸色因缺血而发紫:“是师父让我……唔啊……没有见过……没有见过什么暮芸!”
小孩子的目光很干净,他没在撒谎。
楚淮空着的那只手里感受着纸张的纹路,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了。
从照州起兵,就是因为那封没有见过的诏书,那是一切的原点。
可如今却说……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吗?!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只是一场可笑的误会吗?!
“我师父说——”楚淮心神剧震之下,手上松了松,姜然趁机说道:“胡铁笔一生公正,从没有说过半句假话——他一辈子只撒过一次谎!就是为你瞒下了那件事!”
胡铁笔刚正不阿,什么王公贵族压下来都没能令他屈服过,但当他抵达照州,看到昔日好友穿着缝缝补补的旧武服,用着生了红锈的破铁矛时——
他动摇了。
他从未屈从于强权,却在好友惨然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从没有对朝廷说过半句假话的胡丹,在给朝廷的奏表里撒了一个谎。他说,照州民生日苦,官兵难以度日;总兵楚淮平寇有功,理当嘉奖。
“胡丹大哥,真是这么说的吗……”楚淮目光震动:“可哪怕是少给了小贩一文钱,他都能愧疚得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他为了我,他为了我……”
那么,当几个月以后,胡丹得知自己在照州悍然谋逆时,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楚淮简直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