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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 第十八章(第2页)

刑侦队里日常就像入室抢劫的现场,人人都是乱七八糟。江畔办公室门口的散尾葵挺着半枯的叶子还在苦苦求生。

他实在不过眼,找了个不知道谁的不锈钢水杯,里面积了厚厚一层灰,拿去冲干净接点水给那盆花续续命。

江畔则一叠纸过来,顺手换走他手里的杯子。

那叠纸的第一页抬头写着“自述人段燕,曾用名段燕儿”。

赵见初走到江畔的桌前坐下,一页页读起来。

这是一封要提交给法院的自述信。里面的故事说起来错综复杂,要用四五页才能一一捋清楚。但实则又可以用一句话就概括了一个女人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的前半生。

出生后被父母送养给未生育的伯父母,六岁后又被怀了自己孩子的伯父母送回亲生父母家,但户口却没有转回来,直到成年结婚。她离婚多年后,亲生父母去世,哥哥和弟弟以她的户口在伯父母家为理由,拒绝承认她是同胞姐妹,甚至不愿在墓碑上刻她的名字。现在她要求承认亲子关系,分割财产,并在墓碑上加刻她的名字。

赵见初读完抬头时,江畔正好浇完花走过来,这里没有第二把椅子了,江畔挪开桌上不重要的文件,抬腿坐上桌沿子,居高临下地同赵见初面对面。

赵见初手里那叠纸,又江畔。

“很难,从鉴定的角度来。”他说,“亲兄妹鉴定的准确度本来就不高,有时候不一定能达到法官采信标准。加上连户口关系都没有的话,这条路不大走得通。”

江畔沉着面孔坐在那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见初见他撑着胳膊坐在桌上,眉眼低垂,睫毛的影子合在脸上,根根分明的细而长,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线条凌厉得峭壁一般,露出些许阴沉。

他印象里也见过江畔这样阴沉的表情,却迟迟想不起来,不自觉盯住对方的脸在脑子里搜寻。好像是有一年的夏天江畔大学放假回来,哄着正在高中假期补课的赵见初溜出来玩。赵见初说要把校服脱掉,江畔就领着他回自己家换衣服。两个人走到家门口时,发觉江畔家里有人。

那时家属院里还很流行双层门,里面一层大门,外面再装一层加了纱网的铁栅栏门,夏天只关上外面一道,便于通风。

他们两站在楼梯间里,那说话的声音从纱门里钻出来,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飘荡。

赵见初听见江畔的阿姨,老江局二婚的妻子在埋怨自己无子,江畔又和她不亲。老江局则在里头斥骂她没事找事。

“你应该也听说过挺多,”江畔开口,脸上有种黯败的神情,“但其实我妈不是跟人跑的。是因为忍受不了我爸,所以才走了。”

赵见初感觉头顶的灯似乎闪了闪。忽然间所有的事情连到一起了。

有关段燕的流言蔓延那么久,但老江局却从来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男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儿子总和别人打架的缘由。但他从来没有在人前为前妻辩解过,或者站出来维护江畔,哪怕一次。

他意识到这其中的微妙,正如同赵允望不许他出去玩的玄机。在承认逼走妻子和污蔑妻子出轨之间,他们都选择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名誉。

他再江畔,对方如同一个被从成人外壳中拽出来的小孩子,被强迫着去解世上最纠葛的题目。

他头一次觉得江畔可怜。可怜得让人想去亲近,孤独得让人想去拥抱。

“哥,”他这么想着,就这么说出来,完全没在意对方成年男子的尊严,“你好可怜。”

他伸手去拉江畔抵在桌面上的手,男人修长的指节上有茧,手指交错间,茧磨过他细嫩的指根,蹭起一串颤栗。

江畔没有拒绝他,也只是着他,听他胡说八道着讲要不哥你哭一哭吧。这种事总得哭一次才行。

他微微用力想拉江畔,却不料对方坐得稳如磐石,反而是自己重心不平从椅子上滑下去。

江畔被这陡然的戏码吓一跳,立刻要去伸手扶他,还是慢半拍地眼睁睁着赵见初撞在自己膝头上。

一抬脸,鼻尖通红。

这下把什么可怜孤独都撞没了。

鼻腔酸痛,他的泪腺马上应激上,跟着掉出泪来,乱七八糟淌了一脸。

江畔硬忍着才没笑出声,拿另一只手帮他擦,还不忘嘲笑他,“你刚才说叫谁哭呢,嗯”

赵见初仰着头,被撞傻了,目光一错不错。他的眼角还有一点泪没有擦干净,贴在睫毛上,湿漉漉地塌成一片,半遮着养在一池白水里的黑瞳,清澈里有种言外的风情。

江畔掉进那片小池塘里,忽然心猿意马起来。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赵见初的泪,热得发黏,腾腾烧着,从他握枪磨出来的茧子一路烧到心尖。

他反手遮住赵见初的眼睛。

赵见初还不明所以,在他的掌下眨巴着眼睛。

“哥”

睫毛刮得人心里发痒,却又教人撒不开手,江畔不自觉用拇指搓揉了下温热柔软的皮肉。

赵见初被忽然间遮住眼还不明白,还想拨开那只手,这才发觉自己仍紧紧抓着江畔的手。

白炽灯的光穿过手指漏下虚化后一片暗沉的红,世界忽然缩小成眼前的一捧,被江畔捧在手心里。他感觉到江畔的手指轻轻蹭过额头,蹭出一连串的火花。而他自己好像变成一个纸糊的小人,被架在火上,被烤得心虚又心欢。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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