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初从医院出来时又下起了雨。他等不到雨停,顶着雨坐公交车回宿舍,正赶上一群人打完篮球回来要排队冲澡。赵见初想等一会,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他梦到了程蝶。
过去程蝶很少出现,甚至在家很少被提起来。
他姑姑说他小时候很懂事,很少要妈妈。赵见初没有这段记忆,他怀疑只是因为每次提到程蝶,全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小孩子是最懂趋利避害的。
上小学的第一节课,语文老师夸他的名字起得漂亮,说父母给孩子取名叫见初,一定感情很好,孩子作为父母的情结晶,每一次到孩子,就会想起夫妻二人第一次相遇的场景。他回家问赵允望,他的名字是不是这个意思。赵允望那天从现场直接回家洗澡,赵见初还清晰记得他身上的那种臭,脸色比尸臭还要臭,甩下一句“少听你们老师瞎扯”。
他梦见程蝶从赵允望收在衣柜深处的相簿里走出来,女人戴着一只珍珠发卡,发卡上的漆色已经褪光,露出光裸的金属骨架,珍珠发黄变脆,在发卡上摇摇欲坠。程蝶一面奔跑着,一面朝他招手。赵见初跟在后面想告诉她珍珠要掉了,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最后他在一脚踏空的时候醒了过来。
醒来时天花板上正流动着光,明亮的光带漂浮游弋,像鱼又像鸟。一条又一条地浮动着,仿佛是随他一起从梦境中漫游出来。
他梦见程蝶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盯着光条想。思绪浑噩地盘旋,程蝶的形象最终被定格在赵允望收藏的那几张相片里,穿着圆领裙子带珍珠发卡的圆脸少女,在照相机前有些惊愕地睁圆了眼睛。程蝶与他之间的联系就像海上的浮标,多数时间单薄得几乎不存在,只在不期然的时候出现,支撑着他们之间微弱的关联。在程蝶二十六岁的生命中他不过是一爿短暂的片段,一团模糊的影子。对程蝶来说他意味着什么呢当她知道生下来孩子可能会死掉时,她害怕吗,还是赌徒一般怀着孤注一掷的希望
他任由光带仿佛海妖用歌声蛊惑船民,将他一步步拖入无法停止的游思妄想中。
直到江畔来敲门。
外面的雨早停了。
门被敲得哐哐响。
赵见初迷瞪着拉开门的瞬间,江畔劈手伸进来,顺手按开门边墙上的灯,目光在房子里扫了一圈才落在他身上“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室内大亮,赵见初被晃得眯着眼,甫张口带着一丝沙哑,十分无辜“我没有听到呀。”他过了半秒悠悠想起来,“哦可能没电了,昨天在我爸家没充电,找不到充电器。”
江畔原本是叫他去吃饭,确切地说,是带他去蹭饭二队收了网,张罗着要好好吃一顿,他说赵法医没准在局里,一块叫上。
结果赵见初的电话从三点打到六点都打不通,江畔又打电话去问赵允望,赵允望说赵见初一早就出门了没回来过。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忽然找不见人这种事,能有什么大不了呢。局里的人都知道江畔跟赵见初从小关系好,但就算亲兄弟间好到几个小时找不到人就着急的也不多见。
二队有几个人喝多了就没正形,搂着啤酒开玩笑,说小赵跟江队多好啊。小赵要是个女的,早就跟江队谈恋了。又是青梅竹马,连亲家都住门对门。
开玩笑的那人正坐在江畔旁边,没预料屁股下面的凳子被狠踹一脚,差点整个人翻过去,周围的人都吃吃地笑话。那人正要恼火,听见江畔不冷不热地说“马尿喝多了就回家睡觉去吧。”
赵见初正忙着吃饭,不稀罕和这些醉汉费嘴上功夫。他吃饭的样子很勾人食欲,箸着筷子抱着碗,咀嚼得十分认真,一丝半点挑食都没有,每一样食材在他那里都有最大的尊重。
他大约是这一帮人里头唯一一个真心实意来吃饭的,从上菜就没闲着,坐在江畔旁边,没人劝他酒,他也不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