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距离厢房不远处的书房。
胤禩换了一身更居家的便服坐在炕上,左手拿着本书,右手端着碗茶,正悠闲喝着。
等书约莫翻过小半时,房门被“笃笃”敲响。
他头也没抬,喊了声:
“进!”
几个呼吸之后,一名少年怯生生地走进来,低声道:
“奴才李卫,见过贝勒爷。”
听见是他来了,胤禩随手将书放在一边,上下打量了李卫一番。
这孩子如今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跟原先大不相同。负责把这帮小乞儿身上的灰搓下来的人,是曾在宫中浣衣局当差的柳叶,以及另一位年纪更大的嬷嬷,她们那搓衣服练出来的手艺,用在人身上恐怕能搓下半斤泥。
洗完澡的李卫白净不少,生得眉清目秀,除了过分瘦弱之外,穿上一身好衣裳倒也像个富贵小公子。
就是没那点纨绔劲儿,还是畏缩了些。
胤禩指了指暖榻旁边的座位:
“坐吧。”
李卫简直受宠若惊,但也不敢拒绝,只好支吾着答谢后落座了。
待他坐定之后,胤禩很和气地递过去一杯茶,李卫接过来,下意识便用杯盖撇了几下茶叶,小口啜饮着。
胤禩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动作,半晌才忽然问道:
“你几岁了?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氏啊。”
李卫愣了愣,赶紧放下茶杯,坐得端端正正回话:
“回爷的话,奴才今年有十二岁了,的确不是直隶出身的……”
听到这儿,胤禩抬手打断了他。
“等会,以后在福晋面前不要自称奴才,她不爱听,私下里跟我也不必这样。好了,你继续说,关于你经历的事情,想到什么说什么。”
这一次,李卫愣得更久。
他回过神来后,有点不知所措地用手心在膝盖上搓了搓,才继续往下说。
“奴……不,我,我是江南人氏。”
“在六岁之前,我们家是一个县城的地主,日子还算富足,若无意外的话,恐怕我也会一直读书、科举,要是能中个秀才举人就已经光耀门楣,够我爹炫耀半辈子的了。”
“但就在我六岁那一年夏秋时,附近突然来了场洪水,非常大,大得吓人,我家所有人都被困在屋顶上,吃的喝的都没有,全给淹在地上了。”
();() “当年我已经能记事,我记得那时候到处都是哭声,有被冲走不知所踪的,也有饿得不行、吃了被洪水泡过的东西的……失踪的自然找不回来,吃了那些东西的大多都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后来,好像是哪里被洪水冲得决堤,那大水一波接着一波的来,不知道第几次,总之我就跟家里人冲散开了,再没能找着他们。”
“等水退下去,我就一路顺着河边走,途中遇到过很多人,碰见了愿意带我一程的船,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不知怎么就来了京城……”
“大概,大概就是这样了,您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胤禩原本还斜靠着,但听着听着他就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也从轻松逐渐变成了严肃。
等李卫说完,他将端了半天的茶杯搁在了小桌案上。
难怪。
照理说,一个在破庙里为一口饭食挣扎的小乞儿不会懂礼数,更不知道要怎么喝茶,即便在外头见过许多人,自己做起来也只会不伦不类,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他做过的事情,照猫画虎罢了。
但李卫这个孩子,从说话做事的机灵劲儿,到刚才顺理成章的喝茶动作,怎么看都不像个乞丐。
如果是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那就能解释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