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意蹙眉道“当真”
刘霖叹道“小公爷与画铺子的掌柜打交道,自然是去买字画,牵扯上利益关系,病死和处死,差别可大了。”
谢意听出他的意思,冷冷道“你是说,是那几个掌柜为了生意,合起伙来骗我”
刘霖道“小公爷试想,若萧恒是以谋反罪名处死,那便是钦犯,那字,那画,都是禁物,如何能在市上流通况且当年萧家被诛十族,亲故友朋无存,连安富坊内的老宅都被夷平,那字画又是打哪儿来的不编些故事,如何能让您踏踏实实花这冤枉银子”
谢意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沈峥道“也并非是那些掌柜编出来的罢,如今上坊间打听,也是一般说辞。”
刘霖叹道“沈公子说的没错,但这其中的缘故,却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了。”
谢意疑惑望他,只听毓坤道“是皇上的意思”
话音落下殿中人皆一凛,刘霖顿时伏身在地,毓坤叹道“你说罢。”
刘霖抬眸望着毓坤,见她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想到这些时日太子的知遇之恩,又想到自己因桂王犯案株连而潦倒半生,不由对当年的萧恒感同身受,悲愤中竟生出些勇气来。他沉声道“即便萧仪有错,其子无过,况且萧家谋反本是桩糊涂案,陛下因迁怒而杀其子,便如司马昭杀嵇康,司马颖杀陆机,这样文坛喋血,想必后悔,不能担此名,自然对外说是病死的好。”
这话着实重了些,怕是要治大不敬之罪,刘霖自知不能活,只是此乃多年来他心中盘桓的心声,既是为当年的萧恒,也为如今的自己,抒吐出胸中的郁气,他竟笑了笑,转身便向殿中的柱子撞去。
磕破额角,却被内侍按住,反剪双手压在地上。
毓坤道“放了他罢。”
冯贞犹豫道“殿下”
毓坤望着满面鲜血的刘霖道“宁错杀勿放,是为君者的不得已。只是错了便是错了,既做得,自然也担得,留待史评说,我不会因这事而治你的罪,陛下也不会,你起来罢。”
刘霖闻言叩拜,抬起头望着她,沉声道“殿下如此气度,有朝一日必为明君,若有幸得见殿下君临天下,臣死也无憾。”
毓坤长睫一颤道“不急拍马,还有一事我要问,这事你又如何得知”
刘霖重重磕了个头,地上的金砖也染上鲜血,他正色道“臣所言皆发自肺腑。”
说罢又道“而臣之所知,也不过机缘巧合,那年会试贡院中,考棚恰巧与萧恒相邻,无意听见司考核对姓名,方知是他。那时萧家的境况已然不好,萧丞相罢官,他能参加会试,想来是当时的文坛领袖,会试主考官顾士祯一力保举。”
“既见过他本人,臣自然知道他未死在春天,却不知后来如何。直到因桂王的案子被打入诏狱,臣方知他也曾被关在此处,还曾于狱中上陛下为父亲申辩,然没过多久,宫里便来人,将他处死了。”
“那时萧家已被诛了十族,友朋皆受牵连,故交零落,活着的人多数对他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因此即便有风声说他是病死的,也无人知虚实,恐如臣这般知道些实情的人如今也不多了,但殿下的太傅,当年的主考官顾翰林必然知晓,殿下若不信,问一问他便知。”
听他说完,殿中一片静默,许久后沈峥方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
见毓坤不说话,谢意拍了拍她的肩道“还想什么,这人都死了十几年了,早起晚死,春天夏天,处死病死,原本没甚区别,咱们还是换条道想想,这瓦剌王子求亲的事该怎么办吧。”
毓坤沉默许久,方回神,吩咐冯贞去找邝佑,要他着意打听瓦剌使者动向,之后挥开谢意的手,转身向内走。
见她面色不是很好,谢意有些忧心道“殿下可是累着了。”
毓坤摆手,哑声道“你们且去,我想自己待会。”
回到东房中,她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虽差了十年,但萧恒于她并不是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她过他的画,临过他的字,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其实是认识他的。初听刘霖猜测那文章出自他之手,她竟有理所应然之感,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而直到听完刘霖说的故事,比起天妒英才,因受株连,罹死狱中的结局更加冰冷,也更加真实。风光霁月消弭于污浊泥泞,所谓悲剧,不过如此。平生第一次,毓坤真实地感到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