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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戏唱的闲散日子里,花清远着力培养程蝶衣更上一层楼,往更高的雅趣上走。
花清远从程蝶衣唱的戏里入手,引着程蝶衣的兴趣。就拿程蝶衣常唱着的《霸王别姬》为例,花清远掰着手指,给程蝶衣讲古说趣事,发掘戏里更深的意思和真实的历史细节。
花清远说话有意思,随手捏来,都是笑话,比如那一句,‘纵观历史,为夫以为刘邦是怕老婆怕死的,而顺治爷是宠老婆宠死的,所以老婆这种生物,像为夫这般怕死的,真是避之不及。’一手揽过程蝶衣,‘还是蝶衣最好,兼老婆之功能又无老婆之害处,百利也。’自然逃不过程蝶衣一番气恼辩驳,气恼之余,又笑得岔了气去。
这般宠着哄着闹着玩着,程蝶衣自然愿意学,他也不想以后连儿子背上一句‘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都不明白是哪里出来的,哪番意思。
轮到段小楼这里,就比较俱有京城爷们的风范了。
斗蛐蛐、溜小鸟、天桥下面走一走。哪一样不得用钱。又兼段小楼性子粗,人又豪爽,免不得招来些欺他骗他的。
菊仙过日子仔细,这钱若是段小楼花了,她不心疼,自家爷们赚钱花些,那是应该的。她不是不通情不达理的。但叫人骗了,那就不行了。
菊仙就曾挥着拖帚,打得段小楼那几个狐朋狗友抱头鼠窜。她本就是烟花之地出身,生就泼辣性子,利益当前,哪有一般女子所顾及的脸面,兼之又有程蝶衣帮忙站脚,更用两把菜刀,把上门讨债的小混混,追着砍到哭爹喊娘。
至此一战,再也没有人敢打敢段小楼的主意了。
当然夫妻两个也难免大战一场,不过,段小楼哪里是菊仙的对手。
菊仙先是找来程蝶衣规劝,程蝶衣也觉得赌博不好,不为菊仙,单为了师兄,也是苦口婆心地多说了两句。等着程蝶衣劝完,菊仙又请来了关老爷子训。掌门大弟子不给下面的师兄弟做个表率,戏不好好唱,去赌博,这哪成。等关老爷子训完了,嗯,刚好,菊仙就怀孕了不是?如此一役,段小楼彻底傻眼。自此,他再也没有进过赌场的大门。全家消停了。
这般一来,段小楼明白了赌博的害处,输点小钱不是事,问题是老婆他真招架不起,而程蝶衣真正明白了‘哭穷’的意思。
有菊仙这个标榜似的人物在,程蝶衣觉得那班主演戏的技巧还有待提高。
“那班主说笑了,这一班子人的死活,怎好压到我们师兄弟的身上,想当年,那班主没有我们师兄弟时,这一班子的人,哪个喝西北风了,不过是吃肉和喝粥的问题。”
程蝶衣放下手里的碗,瞧了瞧门外面,昨夜一场大雪,下得洁白明晃,却也下出如今世道之艰难。听着小登子说,胡筒口又有两具冻死的尸体。
“眼前这日子不是当年了,那班主又不是不清楚,以前虽说也乱,好歹有自己人做主,有人给咱撑腰,咱就敢上戏台,唱给爷们听,如今这是日本人的天下,咱们这群人,还想有什么好果子吃吗?能活着就不错了,别说我这嗓子不能唱了,只说那些能唱的,停戏的停戏、出走的出走,又有哪个敢登台?说起来,咱们戏院还是好过的,至少还有口粥喝,我听说胭脂胡筒的陈家戏院,散了多日了。”
哪家档口经得住这层层盘剥,多方势力,都想敛财,连个铜板都不放过,开门开业比关门歇业赔得还多,偏偏日本人又不许歇业,做出什么大东亚共荣的亲善模样来,不知逼死多少活人。
亏得花清远为他筹谋得早,早早推去了身上的事,真要是唱到如今,不知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事。
陈家戏院那个当家花旦,是跳楼死的。说是死前被日本人拉去唱了堂会,回来就……
说起来,他比那些女旦好一些,他是男人,他不怕那个。只是若真与日本人有了纠葛,日子怕也不舒服。
听花清远说,有个汉奸文人替日本人写了几句歌功颂德的文章,不出三日,他家看门护院的狗,就被人毒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查到是投的毒,却牵连了好些个下人。
这戏他是打定主意不唱了。他师兄也是,都准备拿起菊仙的菜刀,跟着袁四爷的商队,贩菜去了。
菊仙自然是不让的。只说家里没有男人不行,前面还有店铺要看着,家里有生意不做,却外面冒什么险。段小楼却是不喜欢那些娘们玩意的,他一个大老爷们,看什么服装铺。
如今都这么僵持着,只等着过完年再说。
程蝶衣说的这种状况,那班主如何不知,他只是不甘心,他经营了半辈子的大红门戏院,才有起色,要势力背后有势力了,要名角儿有名角儿了,却被这一场灾难搅成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也知道他家已经比别的戏院好了许多,哪怕戏院清冷到这副样子,花清远也仍是念着程蝶衣的面子,没有断了接济,戏院的几个打手护院,每月还是花清远给赏银的。
“那班主,听我一句劝吧,夹着尾巴做人,总也是做人,好过作鬼吧。”他可不觉得那班主是那种血性到可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汉子。有事来了,他不说会第一个跑,但也抗不下来事的。
“家里那些小的,小打小闹地唱唱,戏院子是咱们自己的,一没租金二不用背债,大家伙在一起,挺一挺,等这艰难日子过了,总是有出路的。”
程蝶衣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就是那老板的事了,他们雇主朋友一场,也不想那老板犯糊涂的,大红门戏院,如今这么开着,已是很好了。他也有些累了,叫着萝卜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