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答应了尹兰要教授骑射之后,满珠习礼倒是格外上了心。他不仅给哈日珠拉重新挑选了一匹温顺却脚力良好的母马,更是亲自挑选了一把适合女子用的弓,每隔一日就来监督尹兰勤加练习。所幸前世尹兰虽不算擅长骑马,大学时却也跟着朋友学过一段时间,而哈日珠拉原本虽然是蒙古格格,却不喜户外运动,骑术很一般,射箭更是只懂皮毛,因此满珠习礼完全没对她起疑,反而时常给她讲解窍门鼓励她,让尹兰对她更加感激。
这一日,尹兰正带着阿娜日策马来到湖边。此时的科尔沁草原还没有现代时严重的土地沙化问题,水草丰茂,遍地牛羊,在好天气映衬下更是让人心情放松。哈日珠拉和阿娜日坐在马上慢悠悠的沿湖泊走着。虽说是湖泊,在尹兰这个出生南方水乡的人眼里,却只能算是个小水塘。草原广阔,又无树木房屋遮蔽,因而昼夜温差极大,幸好现在正值四月里,气候尚好,不如冬季严寒,也不如夏季干燥,趁着积雪融化,水源充足的时候,尹兰常带着阿娜日来湖边游玩。
“哈日珠拉格格,又来遛马呢”湖边赶着牛羊喝水吃草的牧民远远的打着招呼。
尹兰微笑起来,这时候的蒙古人还是保留着原始淳朴的民风,即使哈日珠拉是科尔沁尊贵的格格,令部落里普通的牧民心生敬意,也会如寻常一般常常打招呼,再加上尹兰也并不端起架子,反而同牧民的孩子们也很亲近,更令牧民们心生好感。
“是啊大婶,我遛马呢你家毛伊罕呢这几日可好了”
毛伊罕是这大婶家的女儿,今年才六岁,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单纯腼腆,十分可。平日大婶放牧时她总跟着,前几日突然不见,哈日珠拉随口问了句,才知道毛伊罕夜间突然腹痛难忍,病倒了。寻常牧民家没有办法请到蒙医来家中病,寻常小病也能夺了人命,于是大婶说起来颇为伤心。
尹兰听后细细问了症状,觉得很像是自己小时候得过的急性肠胃炎,便回去后寻了蒙医,复述症状后得到答案说是要清热解毒,列举了一些药材。尹兰一一记下,第二日就告诉大婶儿,让她去买了便宜又效果不错的药材回来给毛伊罕服用。
牧民听尹兰问起,忙不迭走到她跟前连声道谢“毛伊罕这几日已经要大好了,昨儿晚上能吃下一块羊肉了真是多谢哈日珠拉格格您可是我们毛伊罕的恩人呐”
尹兰听了抿唇一笑,虽说自己帮她问了药,却也并不是什么滥好人,买药熬药的事都是毛伊罕父母亲自来的。这时候普通人家常常无法病医治,不少家中孩子多是因为经济拮据,父母即使知道了该怎么用药也没有钱或者不愿花钱买药,这位大婶愿意给女儿如此费心,可见真是护孩子的。
“大婶不用谢我,我只是顺便问了大夫,说到底,买药材,给毛伊罕吃药也是你们自己来的,要说救命的人,那也是你和大夫。”说到这,尹兰又顿了顿,回忆自己得肠胃炎时的就医经历道,“我知道这几日毛伊罕无法饮食,定是瘦了不少。只是她这病症是肠胃里的,大病初愈,还要注意清热,肉食奶食还是应等全好透了再用,否则很容易复发。”
妇人听了心下一紧,接着又是一阵感激,忙道“这道理我却是不知道,真是多亏了格格提醒您的大恩我真是难以回报,我家牛羊不多,过大年时却一定会把最肥最壮的牛羊献给格格”
尹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笑说“不用了大婶,牛羊是咱们最贵重的财产,还是留着自家年节上用吧”
正说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尹兰转头望去,却是个管事打扮的人正拿着马鞭向地上抽打,口中还不时咒骂着,四周的羊群被这么一吓,纷纷逃散,引得牧羊人们四处追赶。尹兰皱皱眉头,仔细一,却是个面生的男子,大约二十多岁,一身汉人生装扮,衣服虽破旧,却整理的一丝不乱,身上手上早已满是污垢,脸上却出也是清洗过的,头发也整齐的用个破旧发冠束着,虽然正挨打,却并没有狼狈的在地上翻滚求饶,而是咬着牙生生忍受。
只听那管事的喝骂“我你是不是还嘴硬我不打到你跪地求饶小小汉奴,敢和我较劲儿我打死你”
尹兰听他咒骂,心中不悦,调转马头走近喝道“住手”
那管事的火气正旺,心想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送上门来,正待好好训斥,却见面前一匹枣红色小母马,品相虽不算极品,也是少有的良驹。再抬头一,马上高坐着个十多岁的少女,一身浅蓝色格格装扮,肌肤白皙胜雪,气质清艳动人,虽然身材纤瘦,那大大的杏眼中却流露出一股迫人气势,紧抿的朱唇也让人不敢小瞧。
他心中暗恨,连忙弯腰陪笑“原来是哈日珠拉格格,不知您有何贵干”
尹兰扬手一指“我从远处就听你在鞭打此人。这是何人犯了什么事需要如此责打”
管事的呵呵一笑道“回格格的话,这是咱们新抓到的汉奴,来了好些天了,死活不肯跟着干活。今天这贱奴竟然还想逃跑,被我逮住了,还要跟我顶嘴,可不得给他个教训”说着朝那人又是一瞪眼。
那年轻男子已经从刚才一顿鞭打中慢慢缓过来,正努力撑着地勉强站起来,听了管事这话,冷冷哼了一声,用还不流利的蒙语说“无知蛮夷君子怎能弃放牧我原也有功名在身,岂是你们这等小人可以轻易羞辱的”
尹兰微微一笑,心中了然。自古读人讲究风度傲骨,让他这样放下诗,跟普通人一道放牧务农确实是难为他了。尹兰平日里并不喜欢酸腐生,只是此人年纪不大,倒是真有几分傲骨,生生受了那管事的鞭子,身上早已伤痕累累,此时却还能镇定的说出这些话,更让尹兰赞叹的是,他挨打时一声不吭,同其他人全然不同的反应实在让人敬佩。草原上汉奴不少,起初也有不肯屈就的,但毕竟人都有求生本能,往往饿了两三天再挨顿打也就服了软,再给口饭吃,自然都慢慢干起活来了。
到他这强忍疼痛摇摇欲坠的样子,尹兰心中不忍,想到自己正应该找个老师学学已经有些生疏的文史知识,同时也熟悉熟悉繁体字的写和,方便日后生活,便下马走到他身边,温声道“听你的话,也是个读过考过科举的,既然你不肯屈就,不如我给你个差事,请你当我的汉学师父如何”
那男子瞥她一眼,冷言道“我堂堂丈夫,怎能与区区女子为伍”说完,甩袖瞥向一边,不再理会。
那管事的一听又一把火上来,扬起鞭子又要挥“敢这么跟格格回话,我你就是欠教训,不打不老实”
尹兰知道这样的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难改,也不恼,挥手制止了管事,改用汉语对他说“我虽是区区女子,却也有求知的权利。孔子也说过有教无类,都是求知教学,先生为何独独歧视女子再者,自古也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说法,可见女子也是能有大作为的,先生以区区女子为由拒绝我,实在是不妥。”
那人一愣,没想到蒙古草原上的格格竟然说的一口流利的汉语,还能引用经典说出一连串道理,他迟疑道“没想到你的汉话说得这样好,只是你们蒙古人与汉人深仇大恨,一向仇视汉人,却不知你为何还要学习汉学”
尹兰闻言便知他心中已有松动,想必这草原上挨饿受冻被人欺凌的日子也给他留下了不少阴影。她微微一笑回道“你要说深仇大恨,我却并不大认同。同是生活在华夏大地,只是不同民族而已,哪里来什么深仇大恨,不过都是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在作祟。你蒙汉交界处的百姓们,不也有不少和睦融洽相处的吗我想学汉学,只因我敬佩博大精深的汉文化,汉家的历史、文学都灿烂恢弘,源远流长,这种积淀正是我们马背上民族所缺少的。既是求学问道,何必在乎出生民族”
那人听了尹兰的话一阵恍惚,喃喃自语道“是啊,哪来的深仇大恨,非要把无辜百姓牵扯其中若是互相体谅,何至于到今天这样水火不容,我也不至于无家可归”
尹兰趁势继续劝说“我听先生话语,也是考取过功名的,如今流落在科尔沁,腹中诗无处施展,不如就先当我的老师,先生只当在这草原上开了个私塾,收了个女学生,既不用放牧务农损了读人的清誉,也好让先生一展所长,如何”
那人仔细思索起来,心中有所触动又犹豫再三,无法决定。
一旁的阿娜日没有尹兰这样的耐心,早就等得不耐烦,张口问“你答应不答应,倒是给句话呀我家格格可等着呢”
那人一听,心中一横,与其在这草原上困住挨打,不如先当个教先生,日后如何再做打算,便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那管事的在旁边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一头冷汗“哈日珠拉格格,您,一个汉奴虽不算什么,但小人这里的都是在巴根管事那里有登记着的,小人也不好擅自作主”
巴根是寨桑身边的大管事,管理着他们这一支的各类琐事,汉奴就是其中一块,想要带走汉奴,必须得得到他的首肯。尹兰想,自己毕竟是一位格格,请师父也算是件不小的事,必须经由长辈的许可。只是去请示大福晋是绝对不行的,她大概不光不会同意,还会接机在寨桑面前诋毁哈日珠拉,不如自己当面请求寨桑来得机会更大。
做下决定后,尹兰和颜悦色对那管事的说“我也不为难你,先把人留在你这,待我求得阿爸同意后你再放了他也不迟。”
那管事听了眉头一松,弯腰道“格格想得周到,多谢格格体谅,小人一定好了不让他逃跑喽”
尹兰轻笑,转头对那先生行了一礼道“我相信先生为人,既然答应了必不会毁约。我是科尔沁寨桑台吉之女哈日珠拉,待我禀明了阿爸,便来带先生重新安置,只是今日还要委屈先生暂住原处。”
那男子见她行礼,立刻侧身避让“在下流落至此,实在当不起哈日珠拉格格大礼。”说着他略一迟疑,道“在下姓范,名无忧,范某还要多谢格格费心。”
尹兰一笑,心知他临时想了个假名哄骗自己。如今世道正乱,他想必是怕连累家人才隐姓埋名,可以理解。尹兰没有多说,只是细细交代了管事的好好安置,又吩咐阿娜日准备些干净的汉人衣物服饰给范先生,让他好好梳洗,明日去拜见阿爸。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