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小的……小的不敢说……”
“不敢说?除了你还有谁?你这是要害死他!”
元宝闻言,似乎也没有十分害怕,只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说:
“家主,小的要是说了,您能不能别动家法!”
“现在知道求我了?还不快说?”
元宝定了定神,却一改方才的胆怯,忽然挺起了胸膛,大着胆子正视着江沧,说:
“家主,黄公子说,他必须要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因为他离开江府,是为了去刺杀他的卖国贼父亲。他在他母亲身边从小受到的教诲就是驱逐戎狄,光复大周!他的记忆里早已没有父亲的影子,他恨黄展鹏!黄公子知道他的父亲藏在哪,他要为国除害,让黄展鹏给死去的同胞们偿命!只是这一去,尚不知还有没有性命回来,所以在这之前,他无论如何都要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所以黄谆什么衣服都没带,不是因为他还会回来,而是因为他要去赴死,他就没准备还能活着。
可他才十二岁。
江沧垂眸望着元宝,元宝在他面前一向胆小如鼠,不敢忤逆,可这次,却难得地挺直了腰杆,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坚定不移地望着他。
江沧的心一沉,忽然声音颤抖地问道:
“元宝,你痛恨卖国贼,痛恨我,对吗?”
元宝闻言,眼神飘忽了一瞬,用力咬了咬嘴唇,似是在犹豫着什么,最终仍是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开口道:
“是,小的讨厌卖国贼!小的痛恨戎狄!若非戎狄的侵略,我爹不会被杀死,我和娘亲不会沦为乞丐,饥寒交迫!那年寒冬,娘亲说要去给我找吃的,从此后就再也没回来。我知道,娘亲多半是在外面冻死了,我也一直清楚地知道曹娘子不可能是我娘!我什么都知道!家主,我怎么可能不恨呢?纵然你是主,我是奴,我也一样恨你!”
从前不敢说,是因为没有人站在他的立场上,哀他所哀,痛他所痛,可是如今,他遇到了和他一样年纪的少年黄谆,他看到了黄谆的一腔赤子心,看到了黄谆和母亲的生离死别,也从黄谆的身上获得了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从前不敢反抗江沧,怕自己会被赶出去,再次变成乞丐,饥寒交迫,可他现在不怕了,哪怕被江沧打死,他也不怕了。
因为黄谆临走前告诉他,人要顶天立地地活着,不能有奴性,不能去跪自己的仇人。
元宝迎着江沧的目光,主动站了起来。他再也不害怕了。
江沧怔怔地看着元宝,一时语塞。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被人牙子卖来卖去的小孩子,倒像个英气十足的小将军,正气凛然,望向自己的“仇人”。
江沧藏在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了拳头,他只有更加用力,才能不让泪水夺眶而出。他必须承认,自己是个卖国贼,自己背叛了大周,自己还不如十二岁的小孩子。
沉默了良久,江沧才缓缓开口道:
“元宝,你太冲动了。你怎么能不跟我商量,就放走了谆哥儿?你既然敬重他,就不该把他往火坑推!纵然他不认为黄展鹏是他父亲,可是他一旦真的做出了弑父的事,这辈子就完了!即使他能刺杀成功,能活下来,他也不可能有参加科考、入仕为官的机会了。他这是在自毁前程!”
今日能弑父,明日便能弑君。大周科举选拔官员,对学子们的品德考量也十分看重。
江沧知道,姐姐江似锦在临终前只怕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他在姐姐的心中将永远是一个卖国贼的形象,姐姐对他始终失望。可倘若他连自己的外甥都没保护好,姐姐只怕要死不瞑目,那他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姐姐。
江沧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转身回房,飞快地换上一身劲装,戴上帷帽,准备去曹静和的铺子里堵人,截住黄谆。
临出门前,他微微顿了顿脚步,侧目看向一旁的元宝,沉声道:
“我改日亲自去跟曹娘子聊聊,你若喜欢她,我去求她收留你,你不必在我这受罪,我也不喜欢下人对我有异心。”
元宝望着江沧离开的背影,这才忽然惊觉,他的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把剑。
这怎么可能,家主不是个文弱书生吗?
元宝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瞿惊云,瞿惊云却深深望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
元宝这才回过味来,江沧方才是说要送他去曹娘子那里,而不是直接杀了他这个有异心的小厮。
一种莫名的哀痛忽然萦绕上心头,元宝陷入了一瞬的纠结——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讨厌过江沧这个主子。
……
然而,这世间万事总是那么不凑巧。
黄谆赶到曹静和的铺子时,曹静和已经和袁乔往曹府赶去。蘅娘等人不知道黄谆的身份,将人拦在了店里,不准他去后院。
此时,曹静和正在马车里骂骂咧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原是昨儿个晌午她不准曹守拙吃酒,曹守拙晚上回到家自己吃了酒。他以为自己这次抓住黄展鹏能立功,就能当官了,于是提前庆祝了一番,竟从小酌变成了大醉。
眼看着就到了黄展鹏约定好的上门时辰了,曹守拙人还没清醒,仍抱着酒壶不愿撒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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