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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幼身体虚弱,差点就养不活了,父王爹亲一向像看眼珠子似地看护着他,从小身边就安排了无数侍从医者照料,让他几乎不得半分自由,这次率性离开王城,虽说是有出城寻找爹亲澜澈的原因在,但其中也不乏他受够了这种时时刻刻活在一群人眼皮底下,轻轻一咳嗽就有无数人胆战心惊的日子了。
其实如果父王和爹亲真的给他添了个弟弟或者妹妹,也并非全然都是坏事,至少他们花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就会少了很多,对他的看管也会松懈不少……如此想来,多个人替他分担父亲们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爱倒也不错?若非阿爹的身体实在虚弱,他倒真有些想让父王为他添个弟弟妹妹了。
少年步履飞快,一路胡思乱想,很快就到了云浪天殊殿外。可就在他把手放在殿门上,堪堪要推门而入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龙崽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不行。不可以就这样大剌剌地闯进去。他方才在路上耽搁得太久,万一父王和阿爹已经把持不住开始有所动作了,他就这样闯进去岂不是找揍吗?
不行,父王方才已经心情不佳把他赶出来了,不能再进去自找苦吃了,得想个办法悄无声息地坏了他们的好事。
用法术?不行,他的父王修为高深,自己那些微末的雕虫小技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直接贴在窗外探听殿内情况,再见机行事?也不行,肯定会被抓到的,到底该怎么办呢……
少年正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抓耳挠腮想不出办法来的时候,周围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紧接着一声熟悉的小动物的鸣叫声传入耳中。
“喵呜……”
少年愣了片刻,随即大喜,心念一动,蹲下身压低声音唤道:“阿绿,是你在这里吗?”
草丛间传来簌簌的响动声,不久之后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窜进他怀中。
“好阿绿,还得是你啊!”少年欣喜地抚着小山猫软软的皮毛,口念咒决,一边把自己的神识附在山猫身上,一边交代道:“来,回你主人殿中去吧。”
紧接着,小山猫被少年轻轻放在地上,原地晃荡了几圈后便载着龙崽的神识朝着云浪天殊殿跑去。
少年双眼天生不能视物,即便神识附在阿绿身上也看不见殿内情形,但却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如此已经足够了。
阿绿蹦蹦跳跳来到殿内,云浪天殊殿中宸玄和澜澈的对话声也一字不漏传入殿外的龙崽耳中。
可传入耳中的第一句话便叫少年既诧异又疑惑。
只听一向威仪赫赫沉稳自持的九幽城主正以一种郑重又温柔至极的声音,轻而清晰道:“澜澈,我们结为爱侣吧。”
对面像是被这句话震懵了,久久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借助阿绿窃听父亲们谈话的龙崽也被这句话弄迷糊了。
父王和阿爹不已经是爱侣了吗?为何如今还有这么一问?可是仔细想想,城中众人虽一直唤阿爹为殿下,却未曾唤过他王妃殿下,所以父王和阿爹其实一直以来是有实无名吗?可是不对啊,他自己如今都快满百岁了,这说明父王他们至少百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以父王对阿爹爱逾生命的态度,怎可能忍得住百年不结契成为爱侣夫妻?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所幸不再想了,继续侧耳倾听殿中谈话。在他看来,父王爹亲二人心意相通情真意切,早该结契成婚,即便先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完成仪式,如今父王开口求婚,阿爹自该一口答应才是,怎会犹豫这么长时间而不开口呢?
龙崽在殿外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冒着被父王教训的危险推门闯进殿内,按着爹亲的脑袋让他答应才好。
百来年的夫妻,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这种事到底有什么好犹豫的!
与急不可耐的龙崽不同,单膝跪地求爱的宸玄倒是不慌不忙,既不催促也不焦急,更没有在久等不到澜澈回应后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岔开话题把这件事掩盖过去,而是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安静却坚持仰着头,温柔静默地注视着澜澈,一副定要等到答案的决绝模样。
我一向很擅长等待。宸玄心想。
两百年前他就在等,等澜澈长大。
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当初在魔市救下澜澈把他带回九幽城,或许只是因为一时恻隐,不忍见稚子幼童受辱吃苦,但随着小小的鲛人日渐长大,对方敬慕依赖的目光就越是让他沉迷留恋,心底单纯的保护欲也慢慢变质。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人需要、受人敬仰的,父王君震鳞需要他,对他倾注了毕生心血,把他当作王城继承人培养,九幽城的子民们需要他,将他当作未来的王上敬仰……这个王城中的所有人都需要他却又不只需要他,唯有当年尚还稚弱无助的澜澈眼中那种纯澈的、毫无遮掩和保留的依赖孺慕之情是完完整整、只给了他一个人的。
上古神兽后裔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对于弱者的保护欲和莫名生出的渴求占有欲望不知何时在他心底悄悄生根,缓缓蔓延,在他不知不觉间迅速填满他,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种情感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整颗心。
他要澜澈。在很早时候,他就看清了自己的心。只是那个时候他不知澜澈是被封印了记忆的瀛洲皇子,当年已经三百余岁,以为对方只是年岁尚小的孩童,便想等着对方成年。
左右都是在自己身边,谁又能从他的眼皮地下把人抢走呢?他一点也不担心。
谁知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几乎不废吹灰之力就在他眼皮底下把他的澈儿抢走了。
君聆渊,同为九幽皇子,这个人和自己相比,多么微不足道。父亲不喜,母亲疯癫,讷于言语,毫无根基,就连模样也与旁人不同,从小受尽欺凌和冷眼,可怜啊。
他与生俱来的烂好心又开始作祟,念着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把他接到身边对其照拂有加,却没有料到澜澈因此很快与他熟稔起来并心生爱慕之情。
说来或许可笑,最先察觉到二人心思的既非当时还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澜澈,更非自卑不敢言语的聆渊,而是作为旁观者的自己。
他守着澜澈许多年,等了他许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了如指掌,他看得出少年人眼底的悄然生出的、带着些许好奇的欢喜和爱慕之意。
他没有来得及等到澜澈长大,就先等到了澜澈当着他的面,亲手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别人。
他开始觉得后悔,无数次看着两个身形修长俊美、眉梢眼底尽是清风朗月的少年人携手而行,他的心底就会骤然生出一个野兽般吞噬毁灭一切、拆散二人的残忍想法,他要做到这一切根本是易如反掌,甚至根本不用他亲自动手。有好几次,他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沉默着伫立在澜澈的宫殿外,从深夜守到天黑,却始终不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