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念画卷戛然而止,空旷的宫城里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聆渊一寸一寸转过身来,瞳孔中映出澜澈掩在红纱盖头下朦胧不可见的面容。
“是你做的吗?”他问。
澜澈自然没有看见半空中的记忆画卷,却已从梅疏影的话中猜到了大半。他动了动,轻轻摇了一下头。
“我没有杀她。”
他确实无数次想要杀死霜靖河,但唯独这一次,他没有下手。不曾做过的事,他不会认。
“你说慌!”梅疏影冷笑,“你身为鲛人,远比旁人清楚,鲛珠中的记忆做不得假,所以即便你身穿我的衣服、幻化成我的模样,太后鲛珠记忆中的你也是你原本的样子!澜澈,你敢说你昨夜没有进入过烟波浩渺殿?”
聆渊眉心一蹙,上前一步挡在澜澈面前:“此事恐有误会,澜澈他没有谋害母亲的理由——”
“他有!”梅疏影满是恨意的眼睛紧紧盯着澜澈,冷笑道:“澜澈?让我想想该如何称呼你……应龙城的王妃殿下?九幽城主结契的义弟?还是——”她的神情倏然一变,一字一顿道,“瀛洲仙岛曾经的皇子殿下?”
四周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声声掩饰不住的惊呼。
“瀛洲的……皇子?”聆渊眼中一片疑色,“这和母亲的死有何关系?”
“当然有!”梅疏影恨恨道:“他将瀛洲覆灭之仇归于王太后娘娘身上,故而心存怨恨!此事我已有证据,还请王上——”
“够了!”聆渊断然大喝,阻止道:“这些事容后再说,本王——”
“王上!”梅疏影倏然跪倒在地,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聆渊,极力维持镇定:“王上有所不知,瀛洲王室乃是鲛族嫡脉,心头血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太后娘娘芳魂未散,鲛人心血之力定能助期回魂!还请王上严惩杀人凶手,生剜其心以救王太后娘娘!”
*
冷月无声,夜色如水。
寝殿内披红挂彩,红烛摇曳,床榻四周鲛绡锦帐,绮罗生香。此殿今夜本该是一片旖旎的洞房花烛景象,此刻却成为禁锢澜澈的森然囚笼。
澜澈微垂着头坐在八尺有余的沉香木大床旁,听风吹绡动。他的双手被一道灵力化成的绳索紧束,交叠放在膝上,嫁衣鲜红如血,头上的红纱盖头也没人敢来为他除去。
其实这个时候用术法来限制他的行动实属完全没有必要。澜澈已经看彻底看不见了,从还未出生的骨肉灵脉里借来的灵力也在试图逃离王城时耗得一干二净,百年前就已重伤的身体被逼上极限,如今是一丝一毫多余的气力也没有了,即便如今宫门就在他眼前大开,他也未必能够摸索出去。
澜澈独自坐了许久,长而密的眼睫轻轻刮在红盖头上,他的目之所见都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其实被夺走双目的痛苦已经缓缓释去,可是当身边空无一人时,心脏却被黑暗带来的恐惧狠狠的攫住了,绞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已将近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昏沉,可身体上的疼痛被束缚的屈辱又让他被迫清醒着。他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听见沉重的宫门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澜澈在盖头后面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眼珠还是很漂亮,犹如月色下微微泛着光的海面,根本不像一双已经不能视物的死目。
沉重、急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迫人的威压随之扑面而来。澜澈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瞎了——伤了眼睛就不用面对脸色可怕至极、携怒而来的聆渊了。
澜澈看不见他,只能通过他停在身前的脚步声勉强判断对方所在的方位。他微微仰了仰头,隔着脸上的红纱“望”着聆渊。事到如今任何挣扎抵抗都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像是忽然释然一样,竟朝来人露出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