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那日,没有明媚的阳光,没有凉爽宜人的春风。
雨水涟涟,容山隐待的牢房长年不见光,墙角都生了郁郁葱葱的青苔,连带着他的囚服都泛起一股子沉闷的潮味。
容山隐一夜没睡,他不畏惧死亡,也不害怕断头台上的长刃,只是他一闭上眼就会看到温月含泪的双眼。
小姑娘一袭红衣,持着缰绳,策着高头骏马,朝他奔来。
马蹄扬起一阵阵沙尘,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勒住缰绳,健马仰颈嘶鸣,一双杏眸一瞬不瞬,直勾勾盯着容山隐。
男人仰头看她。
“容山隐!”梦里的温月喊他。
明知是梦,容山隐依旧笑了下。
他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呼唤她。
尽管温月的名字含在容山隐的唇齿之间百转千回无数次,他依旧没有纵容自己将这个名字喊出口。
他和她缘尽于此,何必再惹人间尘埃。
容山隐只是仰望他的心上人。
一遍遍用眼睛勾勒温月的眉眼以及身姿。
她骑马的样子真好看,衣袍猎猎,乌发飞舞。
她自由如风,她不该如容山隐一般身陷囹圄。
所以,容山隐睁开眼,散了这一场梦境,他放她自由。
容山隐不再入睡了,也不再将温月困在梦里。
早晨的时候,周安跟随狱卒进入牢狱,给容山隐送饭。
许是最后一餐,周安没有克扣这位从前的上峰,餐食丰盛。
他将红木托盘上的瓦块鱼、馒头以及白粥逐一摆到矮案上,周安本该立刻离开,不要和这个祸国殃民的佞臣久待。可他想到容山隐的苦心,心里有几分不甘,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周安还是忍不住问出声:“容山隐,若你所言是真,你其实罪不该死……”
容山隐眼睫微颤,没有搭话。
他气定神闲掰开了馒头,递给周安一半。
周安停下脚步,再次坐下,和容山隐同坐在地,分食这一个馒头。
不知为何,在咬下馒头的第一口,周安心里忽然涌起浓浓的愧怍。
他不由放轻了声音,又一次问:“容山隐,我……不明白。”
容山隐咽下馒头,道:“当年,我上京赶考,曾在京畿州府的人家留宿。因手上银钱不多,想要积攒一些路费,我便花了几枚铜钱,留宿在一家贫户里。招待我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知道我是读书人,将家里仅剩下的鸡蛋做羹、白面烙饼,用来招待我。”
“可是,周大人,你知道吗?原本这对老夫妻膝下有儿,可是边城战乱,地方官吏为了讨好上峰,强行征召壮丁入伍,他们的孩子死在战场,偏偏该给到军属的抚恤金却被谢氏一党的官员贪墨,留到百姓手里的银两少之又少,他们上告无门,又没了活路,在决定离家赴死的前一夜,恰巧遇上投宿的我。”
“我的身量肖似他们的孩子,看到我的第一眼,老妇人决定再关照我几日……周大人,若是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想必你也会心生恻隐之心。可是,若我如你一般刚直,当即手写状书,状告官府,恐怕你连城门都没出就被衙役打死在官署里。”
“周大人,这样的世道,想活着也需要徐徐图之。”
周安明白了,容山隐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想要从根源拯救这个国家,除了以身为饵,别无他法。
现如今,容山隐做到了。
他还了社稷一片河清海晏,他功德圆满,带着罪孽消失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