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起,每个夜晚,赵霆都会来看她,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站在床前,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可他既然不想让她知道,她也只好装作熟睡,闭着眼睛等待他离开的那刻。
只有一次,他来得比平常晚些,看着她的睡颜,低低说了句,“蓉儿,对不起。”说罢就走了,留下满室的皂角香味。
是的,皂角香,他自闻香轩出来,好好清洗了半天,才敢去看她。她的鼻子一向灵,即便是睡着,他也不希望有她不喜欢的味道打扰她。
一天一天,她朝出晚归,他也总是忙碌,十天半月不见面是很平常的事。一夜一夜,她自躺在床上的那刻,似乎就在期待他的到来,他们唯一能够相处的时刻,只有夜晚,只有沉默。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极淡极淡的青草味,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绵长细微的呼吸声又在床边响起。
她的睡相并不文雅,一只手举在腮旁,另一只却搭在床边,丝被自胸前滑落,露出柔滑的绸衫。他轻叹一声,将丝被盖好,轻轻抓起她的手欲塞进被中,却不舍得放下,握在掌中许久,才转身离开。
冯清蓉却惊愕得再也无法入睡,方才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她的食指恰好探上他的脉息,无意中竟然发现原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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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他的秘密
若不是她的手指恰好搭在他的腕间,若不是她全副精力尽在他的身上,若不是静夜里那股脉动太过震撼,或者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发现他的秘密。
强捺住那份惊讶,努力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静,终于待他消失在黑暗里,她却再也按耐不住,立刻披衣下床。
莫弃果然尚未入睡,朦胧的星光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守在门口,不知在干什么。
听到脚步声,莫弃转过头,惊讶地问:“夫人,还没睡?”
“将军体内有情毒,是什么毒,什么时候的事情?”
莫弃迟疑了下,方回答:“八年前,爷出征南越时候不慎用了迷情草。”
迷情草?!冯清蓉大惊,不可能!迷情草一株两枝,雌雄各一,男人服雄枝,女人服雌枝,十二个时辰内欢合,据说两人就会一生恩爱情比金坚。可若十二时辰内,没有欢合,那么他或者她就会一辈子不能动情。情动则生欲,欲念起时,他便如失去控制的疯子一般,必需立刻发泄出体内的情/欲,才能回复神智。天下几乎没有女子能够承受那种发泄。
赵霆怎可能身中迷情草毒?寻常女子根本无法承受中毒之人毒发时的欢爱。八年前,他与乔苒成亲,八年后,他身边还有个采秋,从哪里看得出来,他竟会是身中情毒之人?可略一思索,冯清蓉便明白,这是真的。云门山下,他说无意娶妻;成亲之日,他说不会碰她,他说只留她两年。
迷情草,如此烈性的毒,谁能熬过那无休止的折磨,一年年承受着毒发时□的折磨,能活十年已是极限。所以,他不看重钱财,甚至不在乎性命,因为他的生命只剩下两年。
夜风搀杂着花香淡淡袭来,虽不冷,她仍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缎披风,低声问:“怎么中的毒?”
“那时候爷与乔姑娘成亲不久便奉命南征,在南疆遇到一个女子被歹人□,爷救了她。那女子说父母均死于战乱之中,无人投靠,爷一时心软留她在军中打杂,不曾想她却是南越的细作。”
莫弃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后来老爷战死沙场,爷盛怒之下,一夜之间放火烧了敌军十八座营盘,杀敌无数,自那以后,原本开朗温和的爷性情大变,愈来愈暴戾沉默。属下好几年都不曾见他笑过,直到楚公子成亲那日,爷去冯家见了夫人,然后到楚府喝酒,一直是笑着。”
楚天阔成亲那天,他去见她,似乎什么也没说,似乎什么也没做,那他开心什么?
“前阵子,爷无意中提起,秋天快到了,什么时候再去云门山打猎。爷虽然没说,可属下知道,去年在云村那两天是爷最开心的时候。上个月,爷说夫人要嫁过来了,催着下人把飞烟阁收拾出来了,飞烟阁以前是爷的娘亲住的地方,已经十多年没人住了。窗前那些花草是爷让人移过来,他亲手种上的。”
“他既是有心,那采秋算怎么回事?”采秋是她心中的结,她想知道,既然他心里有她,为何还时时惦念着采秋。
“采秋习过媚术。”
虽然莫弃只短短说了半句,冯清蓉还是明白了,采秋修习过媚术,所以她才能承受得住失去理智的狂暴,她是延续赵霆性命的半颗解药。
默默地起身上了楼梯,经过走廊上的窗户,下意识地往飞剑阁的方向看了看,赵霆的书房仍是亮着灯。突然有股冲动,想跑过去,抱着他大哭一场,可是她的腿酸得厉害,竟是半步都挪动不了,只怔怔地看着那扇窗户,那抹亮光,只至灯光消失,一切重新变得黑暗才悄悄地走回自己卧房。
复躺回床上,无意中触到脸颊,沾了满手的湿,这才醒悟,不知何时,她已是满脸泪水。索性将头埋在枕间,哭了个痛快。
第二日,却是起得早,估摸着赵霆上朝还未回来,便往飞剑阁走去。她想见他,却怕见了他,隐藏不了自己的情绪。莫弃说过,赵霆不想让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所以她只能趁他不在感受一下他的气息。
书桌上,摊开的纸卷密密麻麻写着小楷,粗粗扫了两行已知是关于行军布阵的东西。想打开抽屉看看上次看过的那些画,不知最近他画了没有,可双手颤抖着,就是攥不住黄铜把手。
叹了口气,便放弃了,起身到隔壁的卧房,房里简朴依旧,床头矮几上的蜡烛已燃尽,只余泪痕满桌。蜡油旁,躺着一只死蚊子,忍不住笑,这人皮厚肉糙也怕蚊子叮?想起那几日,他替她赶蚊子,收了笑容,心里酸得几乎绞成一团。墙上,仍是那身戎装,那柄长剑,静静地挂着。初识那日,她骂他,多做善事,多积阴德,免得断子绝孙。
断子绝孙啊,此生此世,他还可能有子嗣?忍不住又想流泪,可是她不能哭,她不能让他看出来。
匆匆走出飞剑阁,再去寻莫弃,昨夜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方才一霎那才想起来,迷情草是毒,可有毒必有解药,若是她没记错,迷情草是有解的。
莫弃方从练武场回来,皂色短褂上下透着汗湿,她急奔过去,“莫弃,西泠雪山寒冰渊,生得一种碧玉果,碧玉果可解迷情草的毒。”
“六年前,爷已派人去寻,赵家莫字辈的侍卫十二个,有四人在西泠雪山,至今未找到寒冰渊在哪里,更别提碧玉果了。”
才始生出的希望犹如冬日发出的绿苗硬生生地被摧残至死。六年了,竟是连寒冰渊都没有找到。可是,她不会死心,继续找,总会有希望,况且,即便找不到碧玉果,或许可以有其他方法抑制毒性。先生说过,天下毒药,相生相克,只要试,她不信想不出办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