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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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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红了脸道:“我也知道我是不对的。不过……唁!现在你叫我怎么办?我一回家来,有三天不上学,她就害病。”毛三叔道:“这也真是怪事。不过我说句老实话,我们相公待我很不错,我瞒了他做这些事,很是不对。不过李少爷待我很好,我们那姑娘,也很可怜,我也不知道怎么样好。”小秋正色道:“毛三叔,这话你也错了,难道我为了要你和我通消息,才荐你到局子来不成?”

毛三叔道:“那倒不是。不过蒙你的好意,这里的差事,我有些无福享受,我要告退了。”小秋望了他道:“怎么着?有人欺侮你吗?”毛三叔顿了一顿,强笑道:“那倒不是,你事后自知。”李小秋道:“那么,你一定要避嫌疑,不肯干了。”毛三叔道:“若是我有那个意思,那倒更不妥了。这些话你都不用问,你就说你有什么话要问我吧。”小秋道:“我要问的话,你已经说了,我就问的是师母对我情形怎样?”毛三叔笑道:“你师母,在外面看来,是个十分老实的人。可是骨子里头,她精细极了,什么事也不能瞒过她的。”小秋道:“怪不得那天当了许多人的面,把我周身上下看个透熟。好吧,以后我知道仔细就是了。”毛三叔道:“我话直些,李少爷不要见怪。”

小秋笑道:“我也是个念书的人,难道这一点事情都不知道。以后我自己知道谨慎就是了。”毛三叔正有些心事,哪有闲细工夫和小秋闲谈。小秋既是把话说得结束了,他也不多说什么,转身自回座船去。小秋一想毛三叔今天这番话,虽是对的,何不早说?再看他今日的面色,却也不同平常,他说是局子里这事情不要干了,更可疑惑。看他得事的日子那一番欢喜,那是很高兴的,决不像干个几天的情形,若说局子里有人欺侮他,那也不至于。因为他来的路子很硬,人家都是知道的。这样看来,必是师母知道大家的行为,要从中来拆散,由不许春华读书,再到不许毛三叔在局子里就事,那决非偶然的。再走第三步的话,恐怕就要临到自己身上来了。俗言说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得抢师母一个先着,才不会有什么变故落到我头上来,但是她做母亲的人,管理她自己的女儿,我们事外之人有什么法子可以去抢她的先呢?现在只有一条路,抛弃了她,退学不念书。可是这样一来,第一是难免父亲疑心。第二,在春华那里就是生离死别,永远不许有见面的机会了。以自己的性情而论,可又做不到这样的决绝。他本是想过了整天整夜的心事,还没有得着一个了断,这才跑回来找毛三叔的。

现在一席谈话之后,只觉得更增加了无限的困难,因之在这河岸上看看船只,又在浅草地里,用鞋子去扫拨,要撩拨那些蚱蚂小虫子飞跳起来。这样都感着无聊,可又背了手在自己大门口人行路上走来走去。这因为小秋的家门,正对了厘局的座船,小秋只管在河岸上来来去去。他家里的人,和座船上的人,都可以看到。今天早上,小秋无事回家,他父亲秋圃正想追问所以然,因为公事很忙,来不及先问。及至小秋在河岸上徘徊了很久,李秋圃在座船上偶然回头向岸上望去,却是看见了。第一次见着,还不为怪,后来继续的看到,他始终是在河岸上徘徊,好像有很重的心事。秋圃这就深加注意了,倒要看他个究竟。有时,见小秋昂了头向天上望着,好像是大大地叹了口气。有时,背了两手在身后,只管低着头走,却重重顿下脚,才停住了不走。有时,手扶了河岸上的柳树,向那东流的赣江,呆呆地望着。有时又点点头,好像安慰自己一般。秋圃想着,这真怪,他有什么毛病吗?秋圃也是个牴犊情深的人,将公事办完了,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就叫女仆把小秋叫来问话。女仆说:“少爷回家来了,在书房里写了好久的字,刚刚出去。”秋圃道:“先前,我看到他在大门外走来走去,好像是精神不定,他倒有心写字吗?”李太太也说:“他果然写了好久的字。我也奇怪,这孩子今天回来,有些呆头呆脑。”秋圃沉吟着道:“他又写些什么呢?我倒要去看看。”于是望了桌上开上来的饭菜不吃,走到书房里去。看那书桌上时,一只羊毫搁在砚台边上,还未筒起来。砚台里的墨汁,兀自未干呢。两个铜镇纸斜搁在桌沿上,分明是他匆匆地走了。不过桌上却没有片纸只字,写的东西,好像是带走了。伸手扯扯抽屉,却暗锁着了。这几个抽屉,逐日也不知要开多少次,何以突然锁起来了呢?这倒可疑。开这抽屉的钥匙,秋圃另收起来一把,放在书架上笔筒里,这一点没有困难,将抽屉打开了。果然的,在抽屉浮面,有一张朱丝格纸,便是小秋写的字。第一行是,得诗三律,录示玉坚同砚。秋圃心想,这小书呆子早上那样坐立不安,原来是想诗句,看他胡诌些什么,于是关上抽屉,就坐在书桌边看下去。那诗是:疏棂久息读书声,花影模糊画不成。入座春风何所忆?在山泉水本来清。

秋圃不由自言自语的道:咦!这小子竟是作无题诗,他说谁。又看到下面去,那诗是:玉颜暗损情尤重,银汉能飞命也轻。凄绝昨宵留断梦,隔楼灯火正三更。

秋圃看到这里,不由得将桌子一拍,骂道:“叫这畜生去读书,他却在村子里做不规矩的事。看这诗意,分明是学堂隔壁的人家。姚廷栋老夫子手下,怎容留得这样的学生?这非给我丢脸不可。”不过秋圃虽骂着,他也是个斗方人物,对于这种诗,少不得再念一遍,研究研究。他一念之下,脸上倒带一点微笑。李太太正伸进头来,叫他去吃饭,见他拍桌骂儿子,始而吓了一跳,后来见他两手捧着纸条,将头微摆着,口里哼哼起来,料着他无大怒,便问道:“小秋写了些什么?”秋圃这才抬头道:“他作了几首无题诗。”李太太笑道:“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就喜欢写这些风花雪月的文章,怎样管得了儿子?”秋圃道:“我虽作诗,不过是消遣罢了。这孩子的诗,是有所指的。好像是说着学堂附近的一个女孩子。本来经馆里的大学生,偷鸡摸狗,无所不为,我就怕把孩子引坏了。不过廷栋老夫子,是个极持重的人,我以为他的学风总不错,不想这孩子会作出这样的诗来。”李太太道:“诗坏得很吗?”秋圃捧着诗稿道:“就诗而论呢,竟是难为了这畜生。上四句虽然浅率些,这玉颜银汉一联,活对得很工整。这一收……”说着,他摇起头来念道:“凄绝昨宵留断梦,隔楼灯火正三更。”接着点头道:“这很有些意境,不下一番功夫,竟是作不出来,小秋这东西,倒作出来了。不过留断梦这个留字不妥。”说着,昂起头来,沉吟了一会子。李太太笑道:“你就算了吧。你骂孩子作风流诗,自己倒想给他改了。”秋圃笑道:“这事应当分两层说,诗是不应当作。若论诗的本身呢,他又没跟谁学过,作出来,并不十分胡扯,也有可取。你不要打岔,等我看完了,他到底干了什么。”于是索性捧了书稿,放出念诗的调子,低声念道:不堪剪烛忆从前,问字频来一并肩。为我推窗掀翠袖,背人寄柬掷朱笺。歌声珠串如莺啭,羞颊桃娇比月圆。今日画廊消息断,帘波花影两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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