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阙用一下午的时间把屋子里所有旧物封箱,扯过白布,盖在褪漆的老式家具上。
做完这些,他倚在窗边抽烟,目光偏淡,一言不发。
庄宁从外面进来,指了指盘梯方向,“阙哥,挂在那上面的灯笼用摘了吗?”
程知阙掀起眼皮,往外扫一眼,“摘了吧,一起放箱里。”
复古中式灯笼,悬在法式建筑的石屋两端,显得格格不入。
程闻书和丈夫没离婚前,专门请了书法家协会的老师傅教儿子习字。大院里其他孩子在玩,程知阙被要求在书房心无旁骛地练字,一坐就是整天。
刚出国那年除夕,他童言无忌,跟程闻书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国家,因为没有过年的节日氛围。程闻书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暗红色绣面,做了两个灯笼,哄他写下祝福语,再亲手把灯笼挂上去。
一个年轻女人带着孩子,在异国他乡处处碰壁,被磨光每一寸棱角。
这些年,除了偶尔酒后吐真言,程闻书没对他说过重话,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得知程闻书因为被恶意诱导而签了那份协议,不得已把钱全部投进扶舟会馆的基金池里,为此耽误了病情,程知阙当时第一反应是睚眦必报。
逍遥法外那些人,间接害死一条人命,致使别人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后来,他决定亲自来下这盘向死而生的棋局,剑走偏锋,才有了今天这种险中求胜的局面。
事关程闻书,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什么。
窗外,庄宁爬上盘梯,小心将灯笼摘下,顺便用手掸了掸表面灰尘。
程知阙静静瞧着,捻灭手里的烟头,面无表情关上窗户。
傍晚,程知阙忙完这头的事,在花店买了束白铃兰,到墓园探望程闻书。
第19号小径的过道移植了铃兰花,如今还在花期,浆果球形,匍匐生长。
守园人恰巧路过,得知他是无名碑墓地的家属,主动聊起三月份的事——有位姓付的小姐来吊唁,给墓园捐了款,还特意托负责人在这块碑前种一排铃兰花,说是墓主人应该会喜欢。
她太善良,能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费心做这事,实在难得。
守园人走后,程知阙一个人待了会,片刻,打开从马赛带来的证据收纳箱,自里面拿出一整摞A4纸,按动打火机,在空气中分批点燃。
将近半米高的文件,白纸黑字,有些是独一份的合同复印件,当初拿到它耗费了不少精力。
地面簇起一团火光,点亮嵌在碑面的程闻书的旧照片,程知阙看了一眼,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继续往里填燃烧物。
余热喷在皮肤上,有轻微的灼烧感。
程知阙就着火堆烧起最后一张白纸,将烟衔在嘴里,用纸点燃。
烟雾向上飘散,在夜色中分不清去向。
沉默到最后,程知阙开口,深思熟虑后再平静不过的语气:“如果还有机会,我带她来见您。”
一支烟燃尽,地上的东西烧得差不多了,变成一摊黑色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