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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他依旧捧着电话,焦急地大声追问。
“我已经快到宿舍了!”我叹气,微笑:“可不可以麻烦你老人家到学校门口接我?”
“好!我马上回去……”答得如此坚决,如此毫不迟疑……我开始觉得头疼,非常非常头疼。万一他对我的那些表白都是真的……苍天哪,到底该找个什么样合适的机会,把话给他说清楚,而又不要让他的男子汉尊严,太过受伤?
终于到达学校门口,大歪同学果然已经抱着一件大大的风衣等着我。梁湛则依旧是一言不发,在路边泊好车子,便迅速地走到一侧,替我开门。
我其实不太想让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学校门口照面,因为本质上,我其实是个懒惰的人,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转念又想了想,原本光明正大的事情,何必做得遮遮掩掩。
梁湛的手臂又伸在眼前,有着某种固执的坚定,似乎我不伸手,便不会缩回去。那便……伸手吧!既然目前,我确实需要帮助。
我微笑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住他的手,从车里出来,站直身体,微笑着同他告别。
然而忽然间,他迅疾无比地抽出一张纸巾,迅疾无比地,朝着我的脸颊过来,说:“有点污迹……”
纸巾落在脸上,轻轻擦拭,然而一瞬间,我却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脸颊。似乎听到他轻轻地靠近我,轻轻地说:“对不起,西西……”
迟到四年的道歉啊……一瞬间,心里的感觉,那样酸!
我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半晌,终于睁开,抬头看他,微笑着说:“过去的事情,我不怪你,也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所以,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希望你将来做事情的时候,能够考虑得更周全一些……”咬了咬嘴唇,继续接着,一字一句地轻轻说:“我想说,明兰其实是个极要强的人,而媛媛,又实在太过脆弱……”终于转身,吸着气,单脚跳,跳向那位表情明显不悦却依旧张开了大衣等待我的温暖的大歪同学。
入秋时分了,天气不算太凉,但已有落叶旋转着身姿,徐徐坠落。我想起多年前,某一个明媚的清晨,在某个人的怀抱中醒来,听到他说:“不知我的西西将来养长头发,是什么模样……”
……
第39章
我自幼饱尝远离父母,独自蜷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孤单滋味,所以,对于亲情,一直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渴求和向往。有一天,抄录诗词的时候,看到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一瞬间,觉得无限感怀!
即便如此,对于这句诗的认知和评价,依然直到某些最终的分离时刻,才终于渐渐在我心中明朗起来,哀……
……
接到大伯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
脚伤已经恢复了,课堂教学也开始渐入佳境,每天从讲台上看下去,看到一张张年轻而渴求知识的脸庞,总能体验到某种欣悦,逐渐意识到——能够有一种途径,把自己知识和观点传递给他人,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幸福。
大歪同学终于是买好了房子。在这个房价昂贵到令人咋舌的首都,这位幸福的宝贝大少爷也依然通过“啃老”的途径,十分轻松地在公司隔壁买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便连装修都有表姐替代操心了。我有心帮忙,却完全找不到插手的机会,每次总被他表姐推出来,笑笑地说:“你俩工作都忙,有空还是多照看自己好了。我姨妈给的钱够多,什么事情都好办,你们就别操心了……”
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做点什么帮助他,不仅因为他一直关心我,更因为此同学身上那一份难得的体谅心。比如某一个夜晚,他明知道有一个十分蹊跷的人送我回学校,却硬是有本事忍住了,什么也没问。从接到我开始,便只问我为何受伤,伤情如何,扶着我回宿舍休息,始终没有抬头看我的身后,也没有问我一句多余的话。
我很感激!因为那一刻,双脚有种踩在刀锋上的刺痛,我怕他一问,就会撕破了我内心的怯懦,我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然而,他如此可爱,什么也没有问,于是,我便什么也没有说,靠着他,慢慢一步一步往宿舍挪,不回头,不后退,坚持向前,一直向前,直到所有隐忍的泪意都淡化在了午夜柔润的月之光晕间……
在此期间,我亲爱的章灵娟同学已经十分悠哉地跟着她的新婚丈夫绕过半个地球,从美洲飞往欧洲,把大叠炫耀幸福的照片,毫不保留地通过电脑,一股脑儿统统砸给我,每次都不忘在邮件里加强一句:“速速结婚!”
我笑,回一封邮件过去:“你给我介绍一个跟你家老方一样有钱的男人,我立马就嫁!”
她回给我一个字:“俗!”
我入校不久,在高校尚是助教的身份,但仗着英语不错,读书期间下的功夫也扎实,一篇关于恐惧症治疗实证模型研究方面的论文投到一个在北京举办的国际心理学论坛组委会之后,十分有幸地成为了我们学院唯一入选的论文,最终,受学院委派,外出进行交流。
这是我脱离科研团队,第一次独立参与国际高端学术讨论。头两天是综合性论坛,我听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们眉飞色舞,用带着各种不同国家口音的“英语”进行交流,感觉十分有趣,观察专家的乐趣胜过了讨论内容本身。第三天则是各个分领域的专家进行小组交流。
坦白说,治疗媛媛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许多东西,虽然是从个案出发,但我十分幸运,好像从一开始就找对了方向,经过多种方法交叉验证,最终证实,整个治疗方案和思路都具有很强的研发和推广价值,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在我拿着讲稿说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实在不适合看电话,于是忍着没理,然而心里却像是被塞入了一片乌云,十分地压抑沉闷。好不容易念完稿子,手机又一次震动,我总觉得心里不安,顾不得再讨论,匆匆离开会场,结果接通电话,听到大伯用暗哑悲伤的声音跟我说,堂姐和堂姐夫闹别扭,堂姐小产,导致大伯母第二次脑溢血复发,抢救效果不佳,目前已届弥留……
我的眼泪几乎是顷刻间便涌了出来,站在会厅的通道中间,抬头看着上方的圆形穹顶,握着电话,忽然有种天地苍茫的虚无感,定了定神,说:“大伯您节哀……”一边想办法安慰着大伯,自己的语声却是越来越哽咽,越来越哽咽——我从小到大都对大伯和大伯母尊敬而疏离,心中有着“外人”的认知,有着不动声色的防备和抵抗,便给自己加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壳。回国已经数月了,一直忙着找工作,找房子,找朋友,一直没来及回家乡,想不到……
我知道遇到这种事情,任何安慰的话都比不过实际地提供钱财有帮助,好在这一次,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不必再向外人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