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虎舍身救他的最后时刻,他任凭胯下的疯马将他带离死亡之地,他留下了自己的兄弟独自面对凶险,而自己从战场溜走了。
他不停地跑啊跑,麻木地跑,甚至不是为了逃避敌人,而是逃避那个懦弱自私贪生怕死的自己。
王小侯从来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的……
他的家族在浴血中辉煌,他的爷爷出生入死经历大小战役百余场,为帝国流尽最后一滴血,他的父亲精忠报国浩气长存,他的叔父伯父赤胆忠心马革裹尸,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家不生产孬种。
然,他孬了。
想他王小侯如今孤苦一身形影相吊,唯一陪伴他支撑他的就是他深信不疑的来自高贵血统的纯爷们精神,他活着就是为了延续家族的爷们们的传说,然,十八年的人生,信念之塔轰然倒塌,他不是那个他,他是孬种,他非但不能保护弟兄,反而让弟兄因保护自己的死……事到如今让他找哪个怀抱去忏悔……
他神情恍惚地任胯下马匹颠跑,完全无视身后那一声声的“大哥”。
马儿最终跑到一处荒漠中的水井处便说啥也不肯再跑了,颠吧颠吧自己到井边饮自己。
王小侯神情麻木地下马,喝了口水,便噗地吐出来,这是一处苦水井,大概是来旺商旅饮牲口用的,不是人类能喝的饮用水。
毛夷泰跌跌撞撞地摸过来,抓着他的手关切道:“大哥,你没事吧?”
王小侯麻木的眼神放在他身上,渐渐起了变化,是了,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会临阵尥蹶子狂逃皆都是毛夷泰做的好事,他在自己的马屁股上狠抽了一记!马吃不得痛便窜了出去,自己还来不及细想的时候已经逃了,只好这样逃下去……他现在宁愿替二虎死在那里,而不是屈辱地活在现在。
毛夷泰疑心他受了伤颤抖道:“大哥,你怎么了?”
王小侯抬手一个巴掌:“都是你!你害了我!”
毛夷泰被扇得后退数步坐在地上,嘴角蜿蜒留下血来,仰头无助道:“大……哥……”
王小侯暴怒挥手道:“别叫我!我从此没你这个兄弟!你害我成了逃兵!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我的手下都死在那,我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你让我以后又什么脸面活下去!有什么脸面见大将军!我……我宁可死!”他抱着头蹲下去。
毛夷泰向他爬过去,“大哥,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情,你……不能死……”
王小侯抬头见他那姿态怒从心气,站起来一脚踢开他,指着他鼻子骂:“你还要不要脸?!你都做了什么?!向那狗贼摇尾乞怜?这么喜欢作狗就一辈子当狗吧!别叫我大哥!我没你这样的狗兄弟!”
毛夷泰看了他一眼,“大……哥,你没受伤,真好。”他蹭到一棵尚矮小的胡杨树下,斜倚靠着歪过头去休息。
王小侯此时像恨自己一样恨他,几步过去抓着他的肩膀摇晃:“你怎么……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有血性的汉子?!你……”毛夷泰被摇得像一根帕金森患者筷头上的面条一样,嘴里的血越流越多,汩汩地冒出来,王小侯傻眼了。
“你这是怎么……”他手忙脚乱地一时心急抬头去堵那不停流下来的血,然,又哪里堵得住,血盈满他手心向下成串地掉。
毛夷泰眼皮沉重地害怕又虚弱地巴望着王小侯道:“大哥,我……我冷。”眼泪也从眼角流下来,一张本来好看的脸又是血又是泪。
王小侯把他紧紧地搂进怀里,“哥暖着你,不冷了……不冷了……”他的手抱着毛夷泰的背竟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颤抖地低下头,他看到了,那里,赫然插着的一支箭。
从什么时候?难道毛夷泰就是在背后中了这致命一箭的情况下陪着他纵马逃命坚持至此的吗?他明明那么娇气的一个人……那么怕痛……
王小侯呆望着手心的鲜血,怀抱里的身体越来越冷,生命正在离他远去,他是那么全身全意地依靠自己,从京城到西北,从叶碎到昌高,从繁华到寂寞,从生存到死亡……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不!!”王小侯几近崩溃,一天之内有有太多亲近的人横死在他面前,生命不能承受之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