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去世之后这房子就卖了,等到言采去世,城裡的房子也卖了,钱都放到基金会裡,这遗嘱不知道是他们什麽时候商量的。所以说我搞不懂言采,我不知道他怎麽能在我舅舅生病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商量遗嘱。」意明脸色阴沉了,「我果然不喜欢他。」
你已经反覆在强调了。我心裡暗叹。嘴上则说:「他不卖,难道还回来住吗?」
意明就不说话了。
早饭吃得不甚愉快,或许是因为早上的回忆。吃完早饭后他也没出门,坐在一楼的厅堂裡看报纸,我就陪著他,坐在边上看电视。这样到了十点,雨停了,太阳也从云裡探出头来,他把手边的报纸统统读完,忽然说:「我今早说了些怪话,情绪失控,对不起。」
我看著他,说:「只要涉及到你舅舅,你道歉的频率就比平时就高得多。其实没关系的,你想说就说,我很乐意听。这是你的家人,我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
他愣了一下,抿起嘴,又露出那种不自觉的固执来:「这些年来我爸和我都不太提舅舅了,怕我妈难过。不晓得怎麽回事,自从听你说你在找言采的资料,我又开始想起他们。舅舅去世的时候我爸妈都在外地,没赶上最后一面。下葬的时候她又病了,是我爸和我去的,她因为这些一直难过内疚,说些傻话。」
「你想,也许你舅舅就是不想她太难过,才这样避开她。他们感情一定很好。」我说完想到这句话和我素信的人死神灭背道而驰,一瞬间竟也想苦笑了。
「谁知道呢。」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很久,我正奇怪,意明低下眼来,问我,「他们葬在山裡,你想不想也去看看。」
我们先是开车,往深山裡绕,一开始还是公路,我一路上都在听意明说谢明朗的旧事。他想来压抑太久,说话的语气连我听来都觉得如释重负。眼看前面没有公路了,意明把车停在一边,我们走下车来。接下来都是山路,但早上下了雨,路面都是泥,看来很不好走。见状意明皱眉,看著我,我就说:「路还很远吗?不远就走吧,既然都来了。」
「还在深处,其实我也不太记得路了,要走走看。」
他牵著我走。路很滑,我们走得很慢,没多久鞋子和裤脚都一塌糊涂,但是这一片都是树,风起的时候刮动树梢,松涛阵阵,真的有避世之感。
但接下来路越来越糟,没多远就是一滩水,意明停住了脚步,回头对我说:「算了,我们回去吧。还有好长一段路,今天看来没办法了。」
我觉得可惜,指著脚上的泥说:「这样回去,之前走的路就算是白走了。」
他想了想,还是说:「去了也看不到什麽。和这裡的每一棵树都一样,也没有标记,就是树而已。」
「为什麽不做标记?」我很惊讶。
「不为什麽。」
听他这样说,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意明这时已经往回走了。他说:「回去吧,改天再来。明天也许就行了。」
我一把拉住他:「还是走吧,都到这裡了。只有树也没关系。你又不在乎是不是只能看见树。」
他看了看我,目光往路的深处看去,还是折了回来,继续走:「那就走吧。」
我扶著树干,跟著他慢慢挪,这时我说:「暑假前我找了个机会,去看过言采的信了。后面有一张他写给你舅舅的生日卡,是你们找出来的吗?」
「在一本舅舅的书裡找到的,应该是被拿来当书籤。」他一分神,脚下一滑,我赶快扶住他。
他站定后撇了撇嘴,「很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