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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主认为自己独一份地想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点子?,他要造一方让人根本猜不透内芯的玉匣。他要以此?拉拢朝臣,平步青云,他要武将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他要在新朝享受所有人的爱戴与畏惧,他要所有人都震撼于他的杰作!他要不知?内情的人将他奉为神人顶礼膜拜!他要玉匣一开,如入诡境!
“我终于知?道,为何当年我爹只是被下帖邀去?看了一眼玉匣,就被查出是诈降逆党,直接打入死牢!”因为这下边,都曾是他守护过的子?民。因为这下边,有与他一同殊死一搏的旧朋。因为这下边,有他的族人。再能隐忍的人,看见这样的场面,怎能不惧不泣?怎能不怒不骂?可一旦露出端倪,被手眼通天?的余家?人怀疑上,就会顺藤摸瓜,找出他的罪证。
也许薛何如看到的场面比如今这消沉了二十年的寂静白骨更为恐怖,也许他看到的是最直观的行刑现场,看到的是酷刑下哀嚎连天?,但冤屈求饶声?却?怎么也传不出这片浩荡枭山的惨况。
为何余家?敢做这样的事?薛何如肯定以为,是陛下授意,因为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在鄞江城内只手遮天?的丧心病狂,是臣子?自作主张。当他次日?就被找出罪证,被陛下发?令打入牢中时,他就更加笃定,玉匣是陛下授意,为了铲除乱党,打压旧臣,扶持亲信而设的坟窟。他以为这些欲望关乎新旧朝廷,才会如此?惨烈。他以衣带相系,宁愿与妻子?死于牢中,也不愿再受这样荒唐的新朝给予的折辱。
“他直到死也想不到,彼时陛下并不知?内情,玉匣的创建无关改朝替代,无关新旧对立。人心,其实只要生出一点微小的欲望,被偏执滋养,就足以至此?。”萧蔚泪痕斑驳,哭笑不得,“可我全家?百余人缢死房梁,他们依旧没?有放过我,没?有放过族人的尸首,甚至没?有放过骸骨!人死了又如何?人死了也要受他们的折辱…!”
“也许…”余娴蹲在他身?侧,想触碰他,但见他神色凄哀怒极,又收回手哽咽道,“也许你?爹在天?有灵,知?道这一切也并不后悔,因为比起不愿受折辱,他自缢,更是不愿出卖还活着的旧友。他对旧友同党的祝福传不出那道牢狱,只好用自缢的方式,告诉他们:胜败常事,与君相谋,虽死不负,万望珍重!”
可她不知?道的是,“叔叔伯伯也没?有……活下来?!”萧蔚摇头,握紧铁链的手剧烈颤抖,泣诉道,“我被陛下放去?苦渡寺前,有些叔伯们想救我,托了旧友打听我的生死下落,原本做了天?衣无缝的计划,不曾想遭逢旧友背叛,被敦罗王的部下抓捕入狱,彼时陛下并未说要如何处置叔伯们,那时我还想,他们兴许有机会活命。直到我被放逐苦渡寺,余家?人却?把我带到枭山,在宴地,我看到世叔世伯们…在鼎锅中,被剔了颊肉,已没?了气息。”
“我在狱中见他们时,他们就告诉我父亲旧友中出了叛徒,那人也和父亲一样去?参观了玉匣,也许早就为匣中内景震撼折服,所以我逃出枭山后,宁愿自己流浪,也没?有去?投靠父亲的旧友们。因为我根本分辨不清哪些是好人,哪些是能把我再次送回枭山的毒蛇。”
“在枭山时,我看到叔伯们在沸水中死不瞑目,他们的视线落处,是我爹娘和族人们的遗骨…!他们是在身?心两重煎熬中死去?的!我甚至来?不及悲痛,因为我看见自己和牲畜也没?什么两样,被铁夹锁住肩膀、喉咙,铁链绑缚身?体,爆竹声?响起,便和一群如我一般大小的稚童,并着一群猪狗牲畜跑往枭山深处,背后坐着文武高官,手执弓箭,朝我们射来?。我记得清清楚楚!一波箭潮落下,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了三百多次,第二波箭潮才再次落下,然?后隔了五百次心跳,第三波箭潮袭来?……”
那年他才五岁,他不懂这是什么。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意思?他一直在跑,怎么跑都跑不出枭山,那几百次心跳、片刻钟的时间只能让他短暂地放松与悲伤,他以为箭潮是为置人于死地,被命中时已经做好了随父母而去?的准备,却?不想,箭矢滞钝,原是只为取乐。他再被带到高官面前时,匍匐在地,被几道长枪长剑押着,他终于看清了坐在中间那人的面庞,听懂了他们在做什么。
何肉之糜?你?不敢食?他被铁夹上的长锥束缚得快要窒息的嗓子?也终于发?出呜咽长嘶,哪怕每说一个字都是钻心的疼痛,他也在为父母开口求饶,不行,不要。他懂了,他爹娘叔伯被吃了,被人心吞没?。
高官说的字句,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说叔伯是假借救故友之子?的说辞,找旧友骗敦罗王的兵力作乱复国,好在旧友成为敦罗王一位部下的幕僚后,早早地就与前朝断了往来?,假戏真做,为新朝效力,于是将几人的行程上报,才使?其全数落网。
他以为自己可以解释,解释叔伯想闯大牢救他,只是顾念与父母的情谊,并不是为了再度造势谋反,也不是为了祸乱,他们罪不至此?…留他们一具全尸吧!可嗓子?险要被刺针穿透,他越是解释,这些人就越高兴。解释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情,他们喜欢看你?解释时窝囊的样子?,并以毫不在意地神情狂欢。
“你?不是问我到底受过什么刑吗?”萧蔚扒开衣襟仰起头,“我能想出以船头缚长锥破冰,是因为我曾被缚刺针刺喉,每每开口,刺针便如长锥破冰般犁开我的皮肉!我的心口烙疤愈合了依旧经年痛痒,是因为我被烫下贱字红铁时,我也正亲眼看着父母的白骨被打磨成器!为何越是窒息的境地,我越能冷静,因为我被活埋的时候,只记得要冷静、要憋气,要找一处活口呼吸……我是从坟堆被刨出来?的,至今不知?是谁救了我!”
萧蔚凝视着她,痛不欲生,“反而想忘也忘不掉的是!坐在高位之上俯瞰我、活埋我、残害一群稚童的人!他有着和你?爹一模一样的脸!他是……”
“那不是我爹!”余娴激动地打断他,怒目而视后又用手臂挡着脸低下头啜泣,闷声?道,“那不是……”
萧蔚何尝不是一直猜测,余宏光性情大改,会不会从头到尾根本不是他?可任由他如何查,也查不出余宏光有同胞。他也想到了花家?那群技艺高超的人脸师,可彼时花家?尚不出众,人脸师更如古老传言一般存在。难道天?下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像到能顶替身?份,像到陛下也不追究身?份的来?龙去?脉?平白让一个替身?接手官职吗?
他想留在陛下身?边,无非就是想知?道,陛下又在其中隐藏了什么秘密,频频试探,他大概知?道,自己需要拿出些东西,才能撬开陛下的口。他要接近敦罗王,无非是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当了叛徒,害死所有叔伯,他帮敦罗王夺回兵权,献出所有诚意,成为亲信就在咫尺。他也一直想找到救他的那个人,可惜枭山余家?死绝了,如今终于查清玉匣为何物,他想,也许救他的那个人,也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