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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哥还未说完,一声浅浅入耳的喷嚏忽地被他敏锐捕捉到,他警惕地对着面前的竹筐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然后撩动眼皮给旁边必须替他出战的活人使了个眼色。
江渚一颗心全用来惦记某人,一时腾不出空去纠结其他事,所以现下听到筐里传来的声响,他完全不假思索地撩开了筐盖,面不改色地往里面瞅了瞅。
然而只一眼他便惊动了神色。
这竹筐是离开竹楼时游茏交给他的,说见他上次萝卜叶饺子吃得香,所以特地挖了几个新鲜的萝卜让他捎带着,而且游茏还悄悄告诉他,这筐里有彭老背着旁人亲自放进去的两坛好酒,其实彭老是真心想感谢他冬至一事的。
至于筐内还有八个白煮蛋的事,游茏虽没有提及,但鼠哥知道。
可对于筐里还有个孩子这件事,别说游茏,就是彭老八成也不知道,说不定此时此刻他们正满鬼门关地找阿宵呢。
山鬼
彭老放出的写有阿宵生辰八字的符鹤似是迷了方向,不住地在院内兜转,而为了寻找阿宵已跑遍整个天垣族的游茏见状,忍不住当着凌景途的面放声哭嚎:“门主啊!阿宵,阿宵……还那么小,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彭老打断他,若有所思地盯视着徘徊的符鹤,“咒符没有焚灭,说明阿宵没事,只不过,怕是不在鬼门关内了。”
最后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在游茏脑袋里轰然炸开,然而还不待他把关外阴暗诡谲的山路再抹黑渲染一番,一直默不作声的凌景途突然压抑着什么似的,低声说了句:“猪兄会对阿宵好的……”
作为被阿宵抱过大腿的爹爹,江渚自然会拿命护着阿宵。只是他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许再惦念凌景途,这会儿却又从竹筐里发现这么个让他与天垣族牵扯不清的小人,他即使冻得再麻木,也禁不住心软下来。
而他竭力想取下的挂在心尖上的人便趁着他心软,竟又如那千年苦楝树一样,用虬劲的根脉扎破他心底的寒冰,并让繁杂的根须在他心间堪堪蔓延开,直至彻底将他一颗心包裹住才肯罢休,这样一来,他心门无论关上还是敞开,终究只能闯进一个人。
“这……”鼠哥吃惊地盯着江渚用衣袍裹紧的阿宵,不由得咂了咂嘴,“造孽呀。”
不过江渚还没有闲情思量他与凌景途是佳缘还是孽缘。如今阳间即将进入二九天,阴间的鬼山经过一场寒雨洗礼后早已凝成了冰窟,他抱着同是活人的阿宵并不敢在山里久留,可也不能带着孩子连夜在这阴冷的鬼山里逛游。
所以傍晚的时候,他凭着印象找到了当时与凌景途留宿的洞窟,幸好支在里面的帐篷凑合能用,好歹能遮挡些山风。
可除了异于活人的凌景途,江渚不清楚居于鬼门关的天垣族人能不能入阴间,现下摸着阿宵发烫的额头,他心里难免担忧,生怕这山里的阴气会折损阿宵的阳寿。
随着阿宵窝在他怀里蹭暖的鼠哥乜过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一目了然地劝他:“别瞎操心了,打几个喷嚏而已,咱家这孩子皮实,吃两个蛋蛋,睡一觉就好了,再说了,在鬼山逛了一天了,这孩子身上一丁点死气都没沾,这说明啥,说明这孩子随你,魂气纯,长寿呀。”
借鼠哥吉言,江渚看着睡得安稳的阿宵,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阿宵手里捂住的东西。这鼠玩偶是凌景途带给阿宵的,阿宵虽说过自己不喜欢耗子,但因知道这东西是江渚托“门堵”给他的,仍然视它像独一无二的稀罕物一样天天拿着,一旦丢了怕是要哭闹好几天。
而他自己呢?江渚摸了摸被他揣在胸口的照片,转念心想,他分明有喜欢到骨子里的东西,如今却连掏出来看都不敢看一眼,只能一边不舍得扔掉,一边又违心地让其藏在一处,任由其蒙尘委屈。
这样一想,他恍觉自己甚至不如一个三岁孩子,至少阿宵能够把喜欢的东西纯粹地握在手里,而他却是试图松开的时候恨不得抓紧,拼命想抓紧的时候又妄想松开,反反复复折腾几次,不仅自己疲惫不堪,连本该珍持的东西都皱巴成一副意难平的模样。
心口堵滞得难受,江渚眸色也随着投射在帐篷上的火光渐渐暗沉。
他把阿宵小心翼翼地放下,掖了掖裹在阿宵身上的衣袍,然后推了推一副挖掘机睡相的鼠哥,小声叮嘱他:“天太冷了,我再去捡些干柴,好歹得让这火堆撑到天亮,翎箭你随意召唤,千万要看好阿宵……你听到了吗?别睡了,你是耗子,又不需要冬眠,赶紧起来。”
江渚说着,没好气地撤掉鼠哥趴紧的白煮蛋,并在离开帐篷的时候特地先把鼠哥丢了出去,让其在寒冬腊月享受了一次醍醐灌顶的清醒。
一入夜,山里除了如刀的寒风咆哮着割过耳畔,其他混杂的声音皆像被山风斩杀了一般,很少能被路人察觉到,可周遭的声音越是单调到极致,一些本微不足道的声音在这个时候越能不经意间勾走人的心绪。
而江渚抱着几根好不容易捡到的湿气不重的木头,就因为无意踩断根木枝便如丢了魂魄般杵在原地,愣是不知道怎么挪动脚才能把那些沉甸甸的记忆一并挪开,尤其是那时被凌景途撞得一下,他现在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再矫情一些,或是直接放纵摩拳擦掌的凌景途扒了他衣服……
想到这里,江渚脸上由内而发的热意催促着他掏出了贴放在胸口的照片。照片上留着他被凌景途牵起手时瞬间心动怦然的证据,而此时的他也随着照片上的自己用近乎滚烫的眼神看着让他难舍难放的人,所以并没有在意莫名张狂的山风,更没有留意那张悄然逼近的黑底红纹的咒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