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想到这件事情会被人捅出来,还捅到了山西去?
父亲对他素日那副骄奢淫逸的行径本就颇为不满,如今得知这逆子竟把一个窑姐儿娶进了薛家大门,能不气死?家书一封接着一封送来,责令他立即将画瑶遣走,不准踏入薛府半步。
薛涟哪里肯,在夫人房里看完信件,冷笑说:“我可做不出这种缺德事,父亲沽名钓誉惯了,如今为了脸面,倒是连骨肉亲情也弃之不顾了。画瑶肚子里还怀着薛家的子嗣,娘不会忘了吧?”
夫人气得一拍桌子:“混账东西,竟敢如此妄议你父亲,你被那娼妇迷昏了头是不是?!”
薛涟跪在地上,一副死不悔改的表情。夫人指着他一通好骂,最后气得哭起来,一怒之下命人拿家法管教:“把他给我绑起来,拿板子,我今日要打死这个孽障!”
正在这时,屋外丫鬟报说:“大爷来了。”
薛涟倒是一怔,下意识挺直腰背,屏息间听到断续咳嗽,伴随着一股清浅的药香,从院子渐渐进入房内。
“宴清,”夫人掐了眼泪,慈爱地唤他的字,语气满是担忧:“这么热的天,中了暑气可怎么好?快些过来坐下。”
薛淳由丫鬟搀扶,走得缓慢。他看上去仍是那般清瘦孱弱,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俊美端方的脸,不笑的时候黯然神伤,笑起来如沐春风。
宴清,取海晏河清之意,大哥出生的时候,父亲也曾对他给予厚望。
薛涟跪在边上,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他想起自己与大哥,已经很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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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婆子》和《浪史》大约是明中期以后的小说,不必细究。
第七章
那日的情形很快在府里渲渲染染传了个遍,但凡得闲的,莫不凑在一处掰扯,说这三爷如何如何犯浑,夫人如何如何动怒,连久居深宅极少露面的大爷都惊动了。
在薛家待了几十年的奶妈婆子们更是摇头感叹,说薛家自太老爷起,风气端正,子孙恭谨,几代下来就出了这么个浪荡哥儿,纳妓女做小、欺瞒父母、败坏名声,还把府里上下闹得鸡犬不宁,当真是个讨债的冤孽!
不过事情传到外头,倒有另一番风评,尤其那合欢院、品仙阁里有几分痴心的青楼女子,不知为此洒了几多眼泪,私下倾谈,无不赞叹世间竟有男子肯为她们这般风尘中人顽抗权威,想来那位姨娘着实有福。
如此纷纷扰扰,好听的难听的,薛涟一概充耳不闻,横竖他早已坐实了不肖子孙的名声,再添一两件也不算什么。即便父亲从山西回来将他打死,他左右扛着就是。可那日坐在堂上的偏不是父亲,而是大哥。
有谁能相信呢,桀骜不驯的涟三爷,偏只怕大哥而已。
倒也不是畏惧害怕,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肃敬尊重。当那一丝清苦之气萦回逼近时,他就感到了深重的压力,将他那些张扬与愤慨尽数消除殆尽了。
薛淳说话总是温言细语,好似天大的麻烦在他这里都不算什么,他宽慰夫人说:“母亲不要动怒,三弟如此,也是重情率性所故,记得小时候祖母因琐碎误会责备了母亲,三弟见状,竟愤然顶撞祖母,结果被父亲罚跪在天井整整一宿,那时母亲心疼坏了,可还记得?”
夫人闻言望向薛涟,想起种种过往,轻轻叹一声气,转而对薛淳说:“你莫要替他求情,今日之事与从前不同。”
薛淳笑道:“今日之事,同他讲明道理,他自然就懂了。”
薛涟略微蹙眉,正欲开口,但见大哥清润的目光扫过来,他便噤若寒蝉,没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