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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会儿,李澈才真正高看了马椿一眼,不是所有人都敢于任事,能在州府没有调兵的情况下,亲自组织乡勇,清剿流寇,真正担起了守土恤民之责。
萧时善还真看不出这个马知县竟有这样的胆识,倒是教人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敬意。
见多了弄权敛财的官员,反而极少见到这种清流,又或是这样的人本来就少。
来到县衙,即使萧时善已经有所预料,也比不上亲眼目睹来得触目惊心,她头上戴着帷帽,依然挡不住那股难闻的血腥味,如今正值夏季,天气闷热得厉害,汗味,药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
萧时善没有细看,可匆匆一眼,脑海里就能清晰地浮现出翻裂的血肉,她屏住呼吸,极力压下胸口那股恶心感,她触碰过鲜血,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恶心黏腻的感觉,愈发不想去看那些伤患,怕自己又会想起某些画面。
李澈摸到她汗湿冰凉的手,把她的手裹进掌心,紧紧地握了握t,萧时善抬头看了下他,往他身侧挨近了些,只觉得被他这般牢牢握着,紧绷的心弦也舒缓了许多。
大概是看出她在县衙待得不舒服,李澈把她拉到一边说道:“下午我要出去一趟,我派人把你送到马大人家里,等这边事忙完了,我去接你。”
萧时善自然是不想在县衙待了,可也不想去马大人家里,“随便找个客栈就好。”
李澈对她说道:“咱们一路走来,你看见还有哪家客栈开门?”
县城里的人都在往外跑,客栈的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
萧时善来到马家时已经是中午了,做饭的依然是马老夫人,她想了想,走到灶房门口问道:“老夫人,有什么活是我能帮忙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给您搭把手。”
马老夫人手里的活忙个不停,添柴,加水,下米,都是一个人在做,“没什么活要干,夫人去坐会儿吧。”
萧时善明白自己是被人嫌弃了,她也不愿意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勉强地笑了笑,“有事您再找我。”
她还是在早上坐的那条板凳上坐着,倒是那个小男孩朝她凑了过来,萧时善闲得无聊,便问了他几句,“你叫什么名儿?”
小男孩口齿还算清晰,“柱子。”
这名字够土气的,萧时善随口说道:“马大人这是期望你成为栋梁之才的意思呢。”
小男孩还不太理解什么是栋梁之才,但能听出这是在夸他,因此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笑。
萧时善跟柱子一问一答地聊着,知道了东屋里住的女人的确是马夫人,只是疾病缠身,已经下不了床。
“婶子,我给你送猪肉来了。”女人的高嗓门从门口响起。
萧时善看过去,立马认出是今早在隔壁见到的女人。
马老夫人去开了门,“这是干什么,快把肉拿回去。”
女人把肉往前推,“婶子你就收下吧,现在肉便宜了,这么大块才十文钱。如今县里人少,天又热,肉卖不出去,张屠户怕肉放坏了,就只好赔本贱卖了。”
两人在门口你推我让,萧时善看着那块肥腻的猪肉,飞快地侧过身子,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马老夫人和女人朝她看了过来,那个女人突然说道:“这是咋了,好端端地咋吐了,是怀着身子了?”
这话把萧时善吓了一跳,“没……”说着话又干呕了两声,她捂着心口缓了一下,这才压了下去。
“你们年轻不懂,可不能大意了,你瞧你这腰细的,得多吃点,才好养胎……”女人还从没见过生得这么俊的一对儿,早上瞧见的时候,着实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萧时善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那块猪肉给腻到了,但女人这般言之凿凿,叫人听着心烦意乱的,这人也太不见外了。
马老夫人掏了十文钱,硬塞给了女人,把那块肉买了下来,以往买一斤猪肉得二十多文钱,现在是便宜不少。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萧时善心里却没静下来,她上一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着,这几年她的月事经常不准,她都懒得去记了。
马老夫人给她倒了碗水,萧时善回过神来,道了声谢,捧起碗抿了一口,往院子里睃巡了一圈,马家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兀自想了片刻,她把碗搁下,走出门去,找到李澈派来的护卫,掏出五两银子,让他们去县城里买些上好的饭菜,民以食为天,即使客栈都关了门,但总能找到吃饭的地方。
中午开饭时,马家的饭桌上头一次出现如此丰盛的菜肴,把整张桌子都摆满了,香味扑鼻而来,满屋都是饭菜香气。
小男孩趴在桌子边上眼睛都看直了,不断地咽着口水,但没有伸手去拿,看来规矩还教得不错。
萧时善原本是挺满意的,但瞅着马老夫人严肃的脸,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开口说道:“老夫人尝尝这个八宝鸭。”
马老夫人没有动筷子,“夫人这一桌菜是给谁吃的?”
萧时善本是一番好意,旁人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用这般质问的语气,她也有些气,但还是压了一下,“只是一顿饭食而已。”
马老夫人绷着脸,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被这严肃的面容抚平了,“一顿饭食就要浪费这么多粮食?我们这才几张嘴,吃得下多少东西?夫人不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我们却担不起这份福气。”
萧时善还没见过这样古板的人,简直不可理喻,别人送上好饭好菜,竟然嫌饭菜太多,花费太过,这是什么样的道理。
她有心争辩几句,但想到在县衙里瞧见的伤患以及街上衣衫破旧的路人,似乎又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