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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颤抖地按上古琴的弦,轻轻拨动了一回,琴音清冽如昔,而紫淮却毫无旧日抚琴时清冷的模样,反而像是承受了什么极大的痛苦,连眉心都紧紧皱了起来。
“紫淮,我想听那曲《喜岁》。”百里霂低声道。
紫淮点了点头,扬手拨弦,可是并没有流水般的曲调流泻出来,只有短促的几声琴音,偏走得厉害,像是初学琴乐的孩童胡乱拨出的一般。紫淮看不见百里霂的神色,只是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重复低声道:“将军见笑,我当真手生了。”
百里霂却渐渐僵了面色:“你的手究竟怎么了。”
紫淮垂下眼睑,叹息道:“将军所需要的东西我已取来,请将军不要为难在下,就此放我离去吧。”
百里霂两道浓黑的眉紧蹙着:“我自然会放你走,但你要告诉我实话。哈斯图雅那样精于算计的女人,这些年难道是白白养着你么,她究竟是如何对待你的。”
紫淮的脸色愈加苍白,浓密的睫毛低低垂着,声音颤抖着说道:“求将军不要逼我,这些事都已过去了,我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见他一直避而不答,百里霂不由得急躁起来,他上前一步抓住琴师的袖子,强硬地把他的手拉到了面前。紫淮一惊之下想要挣开,却被男人铁箍似的抓住手腕,那手掌的热度是如此鲜活,在挣扎了数次未果后,他竟然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百里霂从未见他如此失态,忙松了手,连声道:“紫淮,紫淮,你怎么了?”
然而紫淮仍不断挥动着胳膊,像要把面前的什么东西击碎一般癫狂,过了半晌才渐渐住了手,失神地跪倒在地板上。
“对不起……”百里霂伏下身,不敢轻易触碰他,充满歉意地低声道,“我吓着你了。”
紫淮喘息了片刻,抬起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关将军的事,是我失态了。”
他就那样怔怔地坐在地板上,用袖子擦拭了泪水,沙哑而疲惫地说道:“将军真的想知道这些年紫淮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百里霂怔了怔,嗯了一声。
“起先因为我在将军身边待的那些年传过几次机密,虽然不多,但都是至关重要的消息,所以回去后哈斯图雅对我还算不错,让我住在她旁边的帐篷里,不用像奴隶一样去干活。后来到了伽摩国,她在笼络人心的时候,把我送给了九城王手下一个叫做耶伦的将军。”说到这里,他低低笑了一声,空洞的眸子看着上方,“那个耶伦和将军可不一样,他不懂听琴,自然也不需要琴师,我的作用,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百里霂听到这,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不过是让他泄欲罢了……”紫淮缓缓闭上眼睛,“伽摩人玩乐,从来不拘男女,或许看我是个瞎子,别有些趣味吧。”
“紫淮……”百里霂想要说些什么,却见琴师只是淡薄地摇了摇头:“我那些时候心里还是有丝无用的清高,也想去找机会自寻短见,可没过几日就听说了伽摩和炎国开战的消息,将军领兵。我想还是不能这样无用地死去,耶伦主管极西城南面各城墙的修筑和巡防,我时常会向他套一些话,他是个粗人,喝醉之后更是百无禁忌。我晚上探得了消息,白天就找个角落记下来,可是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或许是哈斯图雅提醒过他们防备我,虽然我百般掩饰,但耶伦还是把我从他的屋子里拖了出去,让人打断了我的双手。”
他说到这里,卷起袖口,将手腕上残留的伤痕袒露了出来:“后来虽然让人给我接上了,但从那之后两只手就有些不听使唤。”他静默了片刻,“耶伦没有处死我,反而是把我丢进了他的嫡属骑兵营,那里大约有几百人,那些日子我只庆幸自己看不见。伽摩人折腾人的方法很多,很难受,却又不至于死……”
百里霂听得几乎把牙根咬出血来,他还记得在灵州时那个清淡如水的琴师,生性好洁,被生人触碰时会忍不住微微皱眉,却在那个堂皇的城池,那个脏乱的军营里,被数不清的人施暴。
“将军想知道我受过些什么……就请看吧。”他站起身,颤抖着将衣带一件件地解开,将瘦骨嶙峋的身体慢慢地展露在男人面前,饶是百里霂也禁不住要扭过头去,那具躯体上布满经年不褪的淤痕和烫伤鞭痕,甚至在私处还有铁环穿过的痕迹。
百里霂强忍着胸中那口几乎要喷发的愤懑,上前用大氅把他紧紧裹住:“紫淮,我不该让你去的……”
“这是我欠将军的。”紫淮垂下了头,淡淡地说。
“若早知道这样,就算这城防图再重要,我也绝不肯让你受这样的屈辱。”百里霂牢牢抓着手中细瘦的胳臂,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喃喃道,“我为什么总是为了这些战事争端,把你们一个个送到了刀刃上……”
“将军不必自责,”紫淮轻声叹道,“我并非没有逃去的机会,不过是想为将军做些事罢了,中原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只要知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军,也就觉得没有那么苦了。”
昌朔八年,元月初十。
这在中原大地上,正是辞旧迎新的喜庆日子,而对于远行西征的将士们来说,却只是一个悲伤寒冷的残冬。与极西城相望的及谷城内,中军大帐外挤了满满的人,从烽火营到西北军再到归顺的北凉骑兵,光是校尉副尉加起来就足足有上百人。
距离大将军号令擂鼓传召的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时辰,而得令入帐的却只有怀化将军尹翟和军师苏漓,其余各将士等在帐外不由得相互七嘴八舌猜度起来。
帐内的三人并未被外面逐渐喧嚣的人声所扰,苏漓琉璃色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案上的地图,轻声道:“不知极西城内的讫诃罗耶援军还有多少,状况如何?”
百里霂低声道:“据紫淮所言,半月前那位苏哈身体不适,由一支精锐护送,连夜离开了伽摩,我想应当就是受了当日筱晏王带来的那位女子所说的反噬。听说他走之后,援军士气大降,成日向伽摩王闹着要返回讫诃罗耶。”
苏漓点点头:“这件事伽摩倒是瞒得严实,一点风声也没透出来,大约是怕我们得知之后趁机进攻,这么说来,他们本国的兵力也所剩不多了。”
一旁听了多时的尹翟忍不住上前俯身道:“将军既然得以洞悉敌军内务,我军已胜券在握,请将军下令,末将愿做先锋,从左路军攻取极西城。”
“尹将军带烽火营精锐攻极西城左面确实极为合适,只要西北军从正面拖住大部分伽摩守军,就有足够的时间绕至极西城后方。”苏漓伸手在地图上轻轻一指,“极西城守军并不知我们已掌握了他们守军空虚的事,回援不及,一旦冲开缺口,便可将它整座城的防线撕毁。”
百里霂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闪了闪:“怎么,你这是同意我出军攻打极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