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好一会,里面的奴仆才试探性地将门支开一条缝,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身穿幕篱、将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你们是何人”
虞清嘉指尖搭住白纱,轻轻向两边掀开,对着里面的家奴点头示意“是我,六娘。”
家奴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张大嘴“竟然是六小姐小姐您不是随着大郎在青州赴任吗,怎么仅有您一人”
家奴朝后看了看,确定除了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虞清嘉身边再无扈从。虞清嘉叹了口气,道“这位是景娘,父亲在任上带回来的姬妾。此中原委一言难尽”
虞清嘉独身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内室,虞老君昨夜本就睡得不好,今天起来被凉飕飕的秋风一吹,头痛就越厉害了。她头上带了护额,没精打采地倚在榻上。虞老君目光从堂下扫过,又冷冷瞥了门庭外那个犹戴着幕篱的女子一眼,口气委实算不上好“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你们是如何回来的,大郎呢”
虞清嘉只能将父亲突然接到调令,然后携家带口上路,却在半途遭遇暗算的经历从头讲了一遍。等说到惊马之后,虞清嘉省略了她和慕容檐在路上的种种,只是简称道“我和景娘与父亲走散,在最近的城镇上遇到一家商队,我们允诺了重金,由商队护送着回兖州。”
虞老君听到遇袭的时候就皱眉,等后面听到虞清嘉竟然是由庶民商队护送着回来,心里越不悦。此时看重的是名士风流,所谓名节、男女大防等条条框框还没有兴起,虞老君并不觉得虞清嘉独自赶路有失清白,她只是嫌弃虞清嘉和庶民待了半个月,有辱他们虞家门楣。
“那大郎呢”
虞清嘉说到这里低低叹气“父亲被恶徒所伤,幸有家仆护送,找到了附近平昌郡太守的庇佑,进平昌城养伤去了。我们在驿站时接到了父亲的信,父亲在信上说他并无大碍,只是伤势没痊愈不好上路,所以还得在平昌郡逗留些许,等身上的伤彻底长好,他再带着人回来。我得知父亲无虞,心中大定,此时我离平昌郡已经有不小的距离,送信的家仆劝我先回来和老君报信,儿踌躇了片刻,听从了父亲的指示,立即写了一封书信让家仆送回平昌,我则带着景氏先行回兖州。”
虞老君不关心虞清嘉的生死,可是对长房二房唯一的男丁虞文竣还是非常挂心的,她立刻说“把信给我。”
虞清嘉从袖子中取出虞文竣的书信,交给旁边侍立的女婢,婢女转了好几道手后,这封信才传到虞老君手里。
虞老君沉着脸展开信纸,飞快地看完后,脸色越黑沉沉的“真是不省心,要是当初听我的话,安安分分待在兖州,哪会有这么多麻烦。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番遇到了宵小,指不定要养多久呢明明知道自己是长房的嗣子,还不敬惜着自己的命”
虞清嘉内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表面上还是乖乖低着头,假装自己听不到高祖母对二房的贬损。虞老君念念叨叨骂了半天,无人搭腔,也没趣极了。她不想在看眼前这个肖似俞氏的曾孙女,冷淡地挥挥手道“行了,你赶路也不容易,回去歇着吧。”虞老君的眼睛朝外梭了一眼,冷冷问道“那就是大郎在任上领回来的姬妾”
“是。”
虞老君上下打量着庭院中的那个身影,目带审视“都进了我虞家的门,怎么还不摘幕篱懂不懂规矩”
慕容檐那个性子可不是会忍的,虞清嘉生怕慕容檐当场翻脸,她们现在孤家寡人,虞文竣也不在,这里可不同于广陵府邸。虞清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正好堵住虞老君审视的视线“老君,她是父亲领回来的姬妾,还没去过多少地方。若是她有哪里不对,您和我说,我回去教训她,实在不牢您老人家费心。”
虞老君也懒得管一个姬妾,只要虞文竣没有娶妻,不会分薄李氏的地位,一个摆件似的玩意想领就领吧。虞老君挥了挥手,道“行了,回去吧。”
虞清嘉欠身应下,慢慢站起身,退到屋外。出门时换鞋时,外面迎面走来一个人,虞清嘉轻轻抬起眼,正好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对方穿着宽大的青色上襦,下面系着同样清淡的藕色长裙,衣袂翩翩颇有雅士风度。对方昂挺胸,走在虞老君的正堂里格外神气,看到虞清嘉,她的眼中飞快闪过什么,最后化成嘴边再温雅不过的一道微笑“六妹妹。”
虞清嘉也回以无懈可击的微笑“四姐。”
她的四堂姐,同父异母的姐姐,虞清雅。
虞清嘉看着虞清雅自顾自的动作,眼中笑意变淡,道“我比不得四姐忙,四姐想来找我说话,当然什么时候都行。反倒是老君那里,有劳四姐代我等晚辈尽孝心了。”
“不妨事,侥幸得老君看中是我的福分,老君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就很满足了,不敢居功。”虞清雅虽然说着谦虚的话,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是这一回事。现在虞家众人皆知四小姐极得虞老君倚重,频频当着众人面夸赞,更甚者见不着虞清雅就喝不下药。大房对此扬眉吐气,连着李氏也颇有面子,人人都羡慕李氏生了个好女儿。
现在虞清雅当着虞清嘉的面,明为自谦实为炫耀地说出这番话,说完之后虞清雅仔细盯着虞清嘉的神情,可惜透过幕篱,只能看到虞清嘉抿嘴笑了笑,道“四姐得老君看重是好事,恭祝四姐了。”
虞清雅没看到虞清嘉脸上露出失落、愤懑等神色,深感遗憾。可是她随即又想,虞老君是虞家老祖宗,内眷女子衣食住行、吃穿待遇乃至婚事,哪一件不是虞老君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内宅媳妇、姑娘、丫鬟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讨虞老君欢心,虞清嘉必然是嫉妒自己得了老君倚重,这才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