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高暧心下倒忽然觉得过意不去,歉然望着他,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低低地又叫了声:“厂臣……”
徐少卿却没应声,抓起那错银鹤嘴壶又要斟酒,却被她一把抓住。
他本就只是虚虚地握着,并没用力,任由她夺了过去。
“我来给厂臣斟酒。”
高暧说着,便提壶过去,捏着那耳把慢慢倾斜,酒水从细长的颈口中垂落而下,缓缓坠入那白瓷盏儿,在风灯暖润的光下看,竟微微泛着浅黄,晶莹如珀。
原本只是件寻常事,她此刻却心跳得厉害。
虽说这辈子是个没人怜爱的清淡命,可好歹身边还有翠儿伺候着,没轮到她去服侍别人,那次给太后娘娘侍疾是迫于无奈,像这般心甘情愿给人把盏,还是头一次。
忍不住偷眼觑他,才刚瞥到那张玉白的脸,尚未瞧清楚,那颗心便锤击似的一颤,慌忙垂了头,手也抖了,那酒水随即溅出几滴。
她红着脸,见那盏中将满了,赶忙收了手,将酒壶放在一旁。
再抬眼看时,徐少卿已将那盏儿端在手中,坦然放在唇边饮了。
这般神色木然,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有些心惊,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便沉下来了,莫不是方才那一下拂了他的意,就心里恼了?
高暧更是歉然,便又举筷夹了些菜放在他碗中,柔声道:“空腹饮酒易醉,厂臣不是饿了么,快吃吧。”
他仍没做声,但却提筷将碗中的菜吃了,只觉入口润滑,细嚼之下更是回味无穷,仿佛经了她的手,这寻常食材也生出了另外一番鲜香。
他心中快慰,可面上却笑不出来。
其实,这几日他一直都是这般闷沉,只不过念着回来,不欲让她瞧得心焦罢了,谁知方才被她拒绝那一下,便怎么也装不下去,不自禁地又沉默起来。
那苦闷萦绕在心头,能对她说么?
想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抓起那银壶连斟连饮,转眼间便喝了四五杯。
高暧在旁看得心惊,急忙一把拉住:“这么喝伤身子,厂臣不可再饮了!”
“伤不伤身子,臣自己心里有数,公主不必忧心。”
他轻轻推开她手,又将杯中斟满。
她讷然望着他又将酒一饮而尽,那自来精干的身子竟有些落寞的颓然,忽然间竟有些心痛,想出言开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公主以为陛下是何等样人?”徐少卿忽然道。
高暧没料到这冷不丁的一问,愕然望着他,愣了愣才道:“厂臣如何问起这个?陛下便是皇兄,又能是何等样人?”
对她而言,这位皇兄不过也就见了两三面而已,以自己的沉静性儿看,也谈不上好还是坏,但总觉得他性子优柔寡断,不似心目中的君王那般英明果决,除此之外,便也没什么特别印象。
若说他是何等样人,徐少卿这长居宫中的应当最清楚,为什么却突然来问自己?
他又干了一杯,酒气上涌,吁了口气,玉白的脸上已微微现出醺然之色,脸上那抹浅笑已然不见了踪影。
许是被酒暖烘了身子,便坐直起来,将外罩的袍服脱了,随手丢在凉亭的美人靠上,只着中衣,继续自斟自饮。
“公主可知臣这次为何又将你带回京师来?”
高暧不禁一愣,其实这事早在她脑中来回思量过多次,此时经他一提,便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张口惊道:“厂臣,你……你是说……”
徐少卿点点头,拈着那白瓷盏儿在指间轻摇,目光垂在那杯中流转的琥珀荧光上,淡淡道:“不错,正是临行前陛下授了道密旨,命臣便宜行事,明着前往洛城掩人耳目,暗中寻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公主。”
他顿了顿,又道:“弘慈庵那十几年已经挨得够了,既然已经出来,哪有叫人再走回头路的道理?陛下当时就是这般说的。若非如此,臣便是有心要救公主,只怕还要大费周章,再担上个欺君的罪名。而之所以带公主回京师,除了臣的私念外,还盼着有一天,公主能跟陛下再续兄妹之情,只可惜……”
言罢,长长叹了口气。
高暧只觉耳畔嗡响,垂首呆呆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