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着白色纱衣的高贵女子迈进来,白清明凤眼垂下去,温润地笑了:“月姬小姐,有失远迎,那个……非银你先不要咬我成吗?”
麒麟月姬跟以前都不大一样,眉宇间淡淡的忧郁都不见了,倒变成走到哪里笑到哪里的喜庆人:“凤毛麟角孔雀翎,我都拿到了,清明,你从上次见到我就算计好了吧?”
白清明天真地歪头:“可是月姬小姐是情愿的。”
麒麟月姬微微一笑,这世上果然什么事都耐不住“情愿”二字。情愿便没什么抱怨的。那懂事的师兄冷冷地起身,走到窗前,天色将明未明,真是个讨厌又糟糕的团圆夜。
八、沧澜遗梦
只要望乡楼与锦棺坊记得,白清明和柳非银记得,时光记得,秦毓记得,他便活着,且永存。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动不动就发情啊,发情啊,怪不得凉茶铺子的小朱伙计不要你。”柳非银用扇子遮住脸,露出眼睛作出害羞状,“本公子是真心的。”」是梦。不,这不是。
这城是真的,这雨水是真的,这彻骨的凉也是真的。
这是东离国沧澜都城开春后的第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几日,春雨贵如油,是个好年景。对于大旱五六年的东离国土地来说,这场雨,可是等了太久太久了啊。少女鼻翼间全是潮湿清新的水汽,在石巷里摸索着湿漉漉的石壁砖墙往前走。
刚走过巷口,春风拂面,面前有人。
她猛地停住脚步,面前有人。
“请问姑娘……”那轻灵出尘的声音刚开口就顿住“咦”了一声,“好奇怪。”
少女有点害怕,往后缩了缩,手却不肯离开墙壁半分,声音低低的颤颤的,像只胆怯的小猫:“公子,请您让开些路,我,我眼睛看不见的。”她的世界一片黑暗,能辨识的只有声音和气味,还有,常年不离她左右的大犬。可母亲派轿夫和丫鬟带她去郊外山上的庙里上香,她半途睡着了,醒来只摸到泥泞的土墙,轿夫和丫鬟都不见了,连大犬也没了踪影。
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所以她并不吃惊,只是有点伤心。
“啊?眼睛看不见哦。”那轻灵出尘的声音略带遗憾,好似在上下打量她,“姑娘,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被家人遗弃了吧。嘻嘻,其实也不奇怪啦。谁愿意在梦里白养着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呢?在这里,能活到成年的可都是野心勃勃的人呢。依我看呀,既然你在梦里遭遇这么惨,就不要那么大的执念吞没你现世的身子啦……嗯,除非你现世混得更差些……好了,我不能多说了,我要去找人了,你快点醒过来。”
少女听得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这位声音好听的公子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她的身子贴紧在墙壁上,希望这个奇怪的公子快些离开——奇怪的是,她听觉嗅觉敏锐,只觉那阵清幽澄澈的香果真渐渐散去,却没听见半点脚步声,这怎么可能呢?!
他……他……不会是……鬼吧……她吓得快步往前跑,一不小心绊在人家门前的石墩上,额头剧痛。
“啊——”兰汀猛地坐起来,惊了一身冷汗。
值夜的老仆也惊醒了,忙将烛火拨亮,又端了热茶。公子儿时就有夜惊的毛病,以前城主夫人在世时还特意请天师做过两场法事。如今越大,这毛病倒越重了。兰汀回了回神,接过茶,喝了一口,才慢慢镇定下来。
“铜钱伯,我没事,不过是做噩梦,早些睡罢,我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
老仆没其他法子,也只能睡了。把冬衣裹了一层又一层,圆嘟嘟的脸和眼,再加上圆嘟嘟的身子,没大没小的侍女巧巧指着碗里的八宝桂圆粥说:“铜钱伯,你看我们家公子像不像桂圆?”接着就被厨娘好一顿掐,“我们公子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啊!命官知道吗?就是能要你的命!什么桂圆?明明是包子……小公子乖,可别哭别哭……”
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顿时冷汗涔涔。
厨娘,您真是天降奇才,百年才出一朵儿的绝世奇葩。
兰汀在赌城里只是当个闲差,官小说不上话,在朝堂上却也是有个地方站的——不过是凑数站着打瞌睡而已。他书念得不好,才学只能算个平庸,吏部的某个大人念在他爹是风临城的城主,瞧着史书库里又个烂缺,就给他补上了,于是他在都城北买了座旧宅,从家里带来一个老仆、一个厨娘、一个侍女,每月靠清水衙门那点俸禄,要不是老仆会持家,这日子真不知道会缝缝补补成什么样子。
这天上朝兰汀又是最迟的一个,跑得太急没迈过门槛,只听见“啪的一声。顿时呈”大“字形趴在地上。本来大伙早就为北部的雪灾闹心,都摆着一张便秘脸,见兰汀又出笑话,群臣顿时都大笑起来,只有右相薛幽万年不变的冰山美人脸,在那些”小兰大人真是人才啊…“人才,绝对是人才”之类的调笑下还嫌恶地皱了一下眉。
人嘛,都有种贱骨头的自虐心理。美人嘛,就要有美人的姿态,孤傲、还有出尘。最好有点什么奢侈怪异的癖好。比如什么撕帛,什么碎玉,什么异装癖…总之越扯淡越好,听说那群变了态的史官们就好这一口。
他们说得高兴,兰汀心里只犯憷,朝上到底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听见两个宇“退朝”。就跟着从善如流地跪。退朝后陛下把右相薛幽留下议事兰汀一撇嘴,更是恨不得趴在地上哭——通。
上回他在朝堂出了个大丑,那天是大理寺卿哭诉,说牢里塞得满满的,快装不下人了。这本不关兰汀什么事他就是一个整理书库的,和他打交道的都是死物。那天陛下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满朝的贤才一堆,偏偏翘着白胡子问他,“小兰众位爱唧的提议都有可取之处,若是你,你准备怎么办呢?”
兰汀正在想着早上出门前厨娘说中午吃珍珠鸭和醋鱼径自流着口水,一听见陛下喊自己,魂都没了。张嘴就说:“都放了吧。”大理寺卿一听差点跳起来,声大如洪钟:“都放了?”
他本来就是城主夫人娇惯大的,单薄清瘦的身子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因为怕打雷,从来就没人跟他大声说过话。兰汀被他这么一嗓子吓着了,又脱口而出:“那,那要不都杀了?”
从开国以来,还没见哪个臣子在朝堂上这么胡言乱语的。群臣顿时噤若寒蝉,偷偷打量御座上的那人却见那狡猾的老头儿半眯着眼睛绷着脸不吭声。
“陛下。”是右相薛幽,声音清冽如石阶上的潺潺清泉,“臣不记得三甲之内有兰汀这个人,臣想知道,是哪位大人把小兰大人安排在书库内当差的。”
于是吏部的某个大人就跪下来面如死灰,先是大声喊两句臣有罪,而后开始坦白交代兰汀的家庭。说起风临城的城主的独子从娘胎带有病,来到都城水土不服应试时大病一场,如何如何。他又是如何想起当年风临城被攻打孤立无援时,兰夫人挺着大肚子在城上为兰城出谋划策,保住了风临城,可她劳累过度引发早产,从而病了几年后香消玉殒了。他不能看忠良之后回家种白菜,于是又如何地纠结矛盾后把兰汀留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