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桂饮很常见,不单是太医署常备,哪怕外面的饮子药店铺也常熬这一味饮子,专治湿寒腹胀。
她特意挑了姜桂饮,是觉得应当正和此时文成公主的脾胃。
初春时节,新鲜的菜蔬本就少,而膳房给公主送的菜肴,必然是力求丰盛,估计多是大鱼大肉。听闻公主又常日在屋内闭门不出,苦学吐蕃文字语言,运动不足,加之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喝点姜桂饮正合适。
果然文成公主坐下,慢慢喝了杯姜桂饮。
期间她与姜沃说了许多话——都不需要姜沃回答她,文成公主只是一径说下去,似乎来不及似的,絮絮不止地说下去。仿佛要在一日之内将她的过往来路,将她自己这整个人倾诉出去。
就像是一只即将断线飞走的风筝,若是有情感,也想让人看清它身上精美的纹路,记得它是一只怎么样,独一无二的风筝。
姜沃捧着杯子认真听着。
正如刘司正所说,文成公主确不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女儿,只是刚刚沾到五服边上的亲眷,从身份上来说,勉强算是宗室女。
江夏王妃亲生的子女只有个儿子站住了,两个女儿都不幸早夭。王妃遗憾之余,就移情起来,很喜欢女孩子。
对家中几个庶女都不错,出手很大方。
但庶女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王妃既然喜欢女孩,索性就将亲眷内的小姑娘们轮番接到王府来玩,看着机灵懂事的,就多照应些。
文成公主道:“王妃极大方,随手赏赐的金银与衣料,往往就能抵得过寻常门户一年的使费。”
江夏王是军伍中人,四处征战的大将,自然手头阔绰,在当地亦是一手遮天的人物。所有的分支旁系都想更紧的攀附王妃,不但为了贴补家用,更是为了万一有事求到王府时,有点香火情好说话。
既然王妃喜欢小姑娘们相伴,这些旁系家族们,便都调理一二女儿,专门用来奉承王妃。
因此文成公主从小学会了,怎么在旁人家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乖孩子——却也不能太乖。若是王妃太喜欢,就难免会抢占了别人的资源,招人嫉妒口舌。
于是这些年来,文成公主将自己小心的维持在一个,不会被王妃遗忘,又不是太得王妃喜爱的位置上头。
所以那日徐慧去考较她,知不知道到了吐蕃如何行事,文成公主是颇有感慨的:她太懂了。旁人的长处或许在琴棋书画上,她的长处却是能读懂氛围,审时度势,会在恰当的位置做恰当的事儿。
怎么在尴尬的位置上保全自己,并尽力过好,这不只是她的本事,还是她从小的生活。
“所以这回和亲,王妃选了公主?”姜沃适时递上一句话,让她能继续往下倾诉。
文成公主一笑:“或许吧,王妃或许看中了我的性情,也或许是,觉得有缘分。”
文成公主这个封号,是远在公主人选定下来之前就凿定的,因此——
眼前姑娘指着自己对姜沃道:“说来也巧,我的闺名便叫文成。”
李文成。
连江夏王妃也感叹: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可能文成这孩子打出生起就该有此命呢。
李文成说的很满足,最后舒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是即将断线的风筝,从此杳无音信,不会有人再记得——
“公主会名垂青史。”姜沃这句话说的很笃定。文成公主闻言有些呆住了。不由抬头去看对面人。
姜沃很坦然回望她。
你不是风筝,你是千秋万代被人记住的公主。
连你途径回首的日月山,都会成为传说,成为名胜之地。
你不会被人忘记,不但是此时人,更是万世人。
“听闻吐蕃王松赞干布为了迎娶公主,正在修建布达拉宫。”姜沃露出的是真正的神往。前世她心脏那样不好,从生到死二十年,是绝没有机会踏入高原藏地,看一看雪域之上布达拉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