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众兵将中仔细搜寻,以为可以寻到他的身影,可她只看到多日不见的娘亲从宣国将士中快步走出,来到她面前,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沙儿,沙儿……”
“娘?您怎么还在这儿?您没回苗疆?”
“娘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娘来接你走。”她回头指指身后的宣国将士,告诉她,“这些是你皇叔派来护送我们回苗疆的。他答应要帮我们重建圣域,重建兰族。”
宣帝宇文越?他为何要这么做?是念在他们的叔侄情分,还是另有原因?
不管为什么,她坚决摇头:“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儿等他。”
“沙儿,你要跟我们走……其实,是宇文楚天让你皇叔送我们回苗疆的。”
“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她有些不敢相信。
“嗯。他让我转告你,他现在还有些事没有做完,等他做完了,就会去苗疆找你。”
“他真这么说?”
“是啊,娘不会骗你的。”
“……”
那天,落尘离开了邺城,走之前,她看见宣国的部队纪律严明地走进皇城,不杀不夺,连街边未收起的菜摊也不曾碰触一下,仿若是回到自己的家国。
泱国百姓都打开门窗,远远了望,无人反抗,无人阻拦,也无人感伤亡国之辱。那种麻木,是对故国多少失望,多少愤懑,多少悲恸……才会有的绝望。
站在城楼上,看着邺城在一片安静中迎来朝阳,落尘对着浮山的方向微笑:“宇文楚天,这不正是你此生的梦吗?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你可看清楚了吗?”
一统天下的王权霸业,是鲜血淋漓的,却是充满希望的。是非对错,只有千百年后的史书才能客观评断。
遥远的浮山,朝阳升起,宇文楚天缓缓走下山巅,身子挺得笔直,每一步却走得很慢。
踩在湿滑的石头上,他脚下一滑,身子猛地一晃,如影随形的默影立刻上前,扶住他虚弱的身体:“王爷,让默影搀扶您回去吧。”
他摇头,抽回被默影扶住的手臂,继续走在湿滑的山径上。
浮山竹林,曾是他舞剑的地方,若水之畔,曾是他们嬉戏的地方。千年的鹅耳枥树下,她曾经许过心愿:与他生死相随。这里的每一处,都留下了她曾经的影子,他闭上眼,仿佛还能闻到她的味道,仿佛还能看见他背着她,走过熟悉的小路,仿佛还能听见她的轻唤:“哥哥!哥哥!哥哥!”
他喜欢这样走在他们曾经走过的路上,就像她还在身边,不曾离去。
两月前,他曾想过,待他的内伤恢复一些,身上的蛊毒压制住一些,他能下床走路,便要去萧家接她回来,和她一起在这浮山看日出日落,看春雨冬雪。
可如今他的伤势终不见好转,噬心蛊冲破封制后比以往更猛烈,日日啃骨噬心。他已无内力护住心脉,也无冰莲止痛,更无魏苍然不惜耗尽内力为他压制蛊虫,就连他配制的解药也无法减轻毒发的剧痛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噬心之痛会经历多久,可他希望越久越好,这样他还可以和她看见同一轮圆月。
走了许久,他才走回旧屋,身上被汗水浸湿,他换了件落尘以前做给他的单薄青衫,坐于书案前,又拿出默影为他搜集的有关魏苍然的信息,一字一字去读。
从那或虚或实的描述中,他想读懂这个杀孽深重的伪君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偏偏所有的信息都是讲述着魏苍然如何锄强扶弱,还有濯光派,甚至江湖,如何对他尊崇备至。
仿若他这一身浩然正气,光华流泻,无人能及。作为一个罪恶滔天的人,他这一生算是虚伪到了极致,也辉煌到了极致。
宇文楚天抬头看一眼楼兰的煃火王石,它端放在书案前,以白绢覆盖。他已派默影和无然山庄的人分别详查过,这确是楼兰的煃火石,也确是见楼兰王族血脉才会显现圣光。
萧朗没有骗他,他身上的确流淌着楼兰族人的血。
作为楼兰国最后的一滴血脉,他已无力再做什么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苍暮和夜枭一起埋葬,永远没人知道苍暮究竟是谁。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宇文楚天掩卷,出门。
站在风雪里,他缓缓伸手,修长的手接了几片薄雪,雪花在他掌心融成水珠,流落指间。
留不住的晶莹无瑕,留不住的孱弱生命,留不住的深情不移,他浅笑,幸好,他留住了这浮山最美的记忆……
他的落尘,他的浣沙,他爱过也负过的女子,是那般美好。他已别无所求,只望当尘沙落尽时,她守着那份等待,好好活在这世上。
雪花中,他依稀又看见思念的纤美人影走近,一身鲜红色的衣裙,裙摆拂过地上的薄雪,留下一片清浅的印记。
真美,美得如同冰雪中骤然盛放的繁花,如梦似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一眨眼幻影消失,他便不能再多看一眼。
然而,纤美的幻影没像以前一样突然消失,而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直至站在他的眼前,绝美的容颜清晰得可见睫毛上凝落的雪花。
他想要伸手去触摸,又怕触散了这真实的幻境,只好忍下想拥抱她的冲动,静静地看着她。
她仰头,对他微笑,声音轻柔得让他心痛:“这么冷的天,怎么穿得这么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