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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护卫听了一会儿,对顾凭道:“这支曲唱的是战时的孤儿。之前天下大乱,此地失了控制,盗匪横行。这些村寨里失祜的孩子很多,很多都流离在外。他们就编出了这支歌谣。”
今日这大婚的男子,大约也是这些孤儿中的一个。小的时候,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食不果腹,颠沛流离。或许只是一场雪就能带走他的性命。
越来越多的山民轻轻跟着哼唱了起来,那调子带着说不出的伤,说不出的悲,说不出的苦,呜呜咽咽地随着风飘荡。
顾凭静静地听着,长久没有说话。
随着队伍逐渐向村寨中央靠近,山民们的歌声慢慢地绵软了起来。这一次,不用护卫解释顾凭也能听出来,这是唱起情歌了。
那个飘摇无依的孩子,他被一个好心的铁匠捡了回去,开始跟铁匠学习打铁,在风箱的呼呼声,火苗的蹿裂声,打铁的叮咚声中,日复一日,渐渐长成了少年。
一日,铁匠铺里走进来了一个少女。
……
从此,看到夜晚的星星,那小星子左闪烁右闪烁,心里就想:她怎么还不来呀?
几日风雨连连,好不容易等天色放晴了,听到鸡鸣就开始想:她怎么还不来呀?
望着春花碧草,身边却没有那美丽的少女,如果见到她,该会有多开心。
我心里的姑娘啊,你怎么还不来呀?
这缠绵而柔软的调子,辗辗转转,因为从太多的人口中吟唱出来,已不像是在倾诉思念,更像是恳切的,热烈的呼唤:快来呀!快来呀!快来呀!
顾凭倾耳听着,不自觉跟着哼唱了一句。
却忽然听见陈晏道:“最后那个音错了。”
他给顾凭纠正了一遍。
那个发音是中原的语系中所没有的,顾凭试了几次,舌尖的位置总也不太对。他见陈晏发得这样轻易,有些惊讶地道:“你会说南疆话?”
不知为何,这个简单的问题,陈晏却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回答。
半晌,他淡淡道:“我母妃身边,有个出身南疆的老嬷嬷。我幼时曾被她照顾过。”
顾凭眨了眨眼,他想起来,陈晏的母妃孟采英,仿佛确实是出身南疆的。孟采英的叔父,那个后来起兵反叛的抚宣王孟恩,他当时的势力范围也是在颖安延郡一带。
或许,在陈晏的血脉里,也有那么一丝至情至性的成分,是与眼前这些南人一脉而承的。
陈晏道:“我不会说南疆话,听也是听不懂的,只是能发出那些音而已。”
顾凭笑了笑:“都是那位南疆的老嬷嬷教的?她……”
却听见陈晏道:“她死了。”
顾凭一怔。
陈晏的表情不见惋惜,也不见讥诮,只是漠然地说:“我母妃宫里出了魇镇之事,后来查下去,查到了她身上……南疆,本来便是巫蛊、魇镇之风盛行。”
顾凭哑了哑,忽然不知要说什么。
这片东南之地,如果不是因为孟氏一族被皇帝连根拔起,本该是陈晏最强有力的后盾。但即便是颖安换了人接手,孟氏在此地多年的积累也没那么容易被一举毁掉。但是这些年,陈晏的态度一直是不闻不问,便是孟氏的那些残存的旧人们老的老,退的退,便是各方势力都在试着将自己的力量渗透进来,他也没有出手。
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将这里重新纳入自己的势力之下。
甚至这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要进入南疆,后方不可受制于人手,他仍然不会去动。
直到此刻,顾凭忽然有些明白,陈晏这样的漠然置之,这样隐隐的排斥,究竟是因为什么。
注意到他的沉默,陈晏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手完全地包拢进自己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