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几句话,人情、事理居然都占全了,
刘攸宁满心以为自己这般识大体,两边听了定然都顺耳,尤其是表兄这边,见她如此乖巧明理,必然会当场另眼相看。
她满怀期待,仰起头时还刻意让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又拿手背在侧脸虚挡,半遮半掩着那三道爪痕,楚楚可怜中又暗蕴着几分风情。
裴玄思目光微移,竟然真的落在她脸上。
刘攸宁一阵心跳紧促,激动不已。
但下一瞬却发现,那双微狭的眸中没有丝毫设想中的温然嘉许,甚至瞧不出冷热,淡的就像在看一件碍眼无聊的东西。
“你,出去。”
刘攸宁不由一怔,讶然望着他。
“没听到么?出去。”
裴玄思微蹙的眉一凝,话里透着不耐,神情间那股子冷意更让人不寒而栗。
这副骇人的模样,吓得刘攸宁立时就塌了身子,不敢再去瞧一眼。
她满肚子委屈,可又不知该怎么好,只好低着头惴惴地瞥向罗汉床那边求助。
裴老太君怒气半点没消,正半阖着眼,靠在床栏上“呼呼”喘着粗气,压根儿就没瞧过她,这时候也烦躁把手一挥:“走,走,走!都给我滚出去!”
刘攸宁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失望的眼中泛起恨色,但又不敢不听话,只好不情不愿地跟那些家奴婢女一同退了出去。
大门重新掩闭,厅内一片死寂,只下那默声不语,却暗中较劲的祖孙两人。
裴玄思从旁边的方几上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抿了一口,随即厌弃地乜了下眼,随手又搁回去。
“明日还有好些要紧军务,你老若没什么话吩咐,孙儿便告退了。”
作势起身之际,就听到怒声怒气地讥讽:“吩咐?人长大了,翅膀硬了,哪还用得着我这老婆子说三道四?哼,什么奉亲至孝,都是假的!”
裴玄思直起的腰身又靠回椅背上:“你老莫说气话,很多事情都是您替孙儿安排好了的,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没明说,可话里指的是什么却已经昭然若揭。
裴老太君“呼”的坐起身:“少拐着弯儿气我这老婆子,不这么着,你要把姜家那小贱人留到何时?”
“所以呢?”裴玄思低眸捋着袖口,撇唇轻呵,“你老就苦心张罗着,给亲孙儿安排下这么个人?”
“攸宁怎么了?论容貌、人品、家世,哪条不是一等一的?尤其比那姓姜的小贱人强!你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怕是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裴老太君越说越怒,咬牙瞪着眼前这个全然不知她苦心的不肖子孙:“那天不是把话都跟那贱人挑明了么,还容她缠着你做什么?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还像个裴家的男人么!你要是盼我这老婆子能多活几年,就趁现在跟那贱人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瓜葛。至于攸宁,娶了也好,收在偏房也罢,随你的便,我不过问。”
这下子是把肚里的话一口气全摊明了。
裴老太君长吁了一声,顶在喉咙里那口气才慢慢舒开,双眼一直觑着自家孙子的反应。
坐在椅中的裴玄思始终默声不语,捏着绯红的袖口一寸寸地捋着,仿佛那上面有永远抚不平的褶,又好像是无意之举,纯粹只为宣泄积聚在心头的烦郁。
“怎么哑巴啦?好,不吭声,我就当你应承了,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裴老太君“哼”了一声,脸上的皱纹刚随着得意的笑绽开,裴玄思便袍袖一抖,从椅子上长身而起,依着问安告退的规矩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