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武安君也不是什么好称呼,以后就在史上写武安君不得善终这样,以后谁还敢抢这个位置,对吧。”
扶苏被这满满的,对后人的诅咒逗笑了“你还真敢想啊。”
“啊,若是不敢想,”阳光洒落在脸上,驱散了阴寒,“这一生该有多遗憾啊。”
恍惚间,如时空倒转,他单膝跪在咸阳宫的主殿的正中央,透过那随着君王的步伐左右移动的垂珠,与他的主君视线相交。
当臣子的敌意是因君王之意而起,当臣子因君王之忧而忧,怒君王之怒,因为君王的不满而为君王分忧出气,若君王
圣贤,臣为君劳,君为臣断,那么这个天下,就和该是大秦的。
不过区区一个赵将而已,不过区区一个雁北而已
他着那双比黑珍珠更为透亮的黑眸,着那双眼睛里的野心和信任,着那双眼睛中的贪婪与托付,自此针锋相对,从此棋逢对手,往后知己相交。
世人以他在朝大权在握摄政天下为人生之巅,却不知他此生最幸,是那日跪于旧日咸阳殿上,平白无故的欠了一条命。
从此春秋十载,不问归期,不寻归路。
“令百姓迁徙,去往北疆,去往南蛮,西入大秦,东出晋齐,雁北的民,天下的百姓,皆已谓秦。”白舒勾起了一个笑,抬头着头顶舒卷的白云,“予蛮夷以教化,予天下以道义,如今中原,皆可谓秦。”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只是可惜了啊,陛下
亩产千斤的庄稼,肩胛簇拥的人海,灯火不落的城市,日行千里的车撵,上入九天下可深海的铁具,天外天海外国人外人,你都无幸得见。
而我,说我怨恨吧,说我不甘吧,说我自私又贪得无厌吧,是你失约在先,是你背弃在先,那我又为何要死守这约定,像是幽灵怨魂一般在这修罗地狱中徘徊呢
你许给我了一个天下,却要我自己去拿,这是何道理
可陛下啊,即便是这样怨恨着你,即便是这样仇视着你,白舒闭上眼,感受着春风拂过面颊,我却依旧不忍心让你的天下,让你的努力,付之东流“陛下,”他呢喃着,“雁北不会反,天下亦然。”
他靠在树干,温柔的春风自他的发梢抚过,似是记忆中那双在咸阳殿中托起他的手,似是记忆中于分别之时交付信任的手,驱散了阴寒,带走了怨仇。
紧蹙的眉头在这一刻终于舒展开来,身上的阴霾气息被暖阳侵染。
头顶的幼苗已经弹出了枝角,浅绿点缀着光秃了一冬的枝干,挡不住头顶的暖阳,防不住尚未退去的冬意,却让人着忍不住心生暖意会心一笑。
你许给我的太平天下,你答应我的中原一国。
白舒抬头着那随风摇曳的新芽,放任了那疼痛侵袭五脏六腑“扶苏,”他轻声说道,“莫要辜负了祖辈
为你打下的江山。”
“仲父就只想说这些么”树干之后站着的青年咬着下唇,纵然泪水已经布满脸颊,他却依旧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对方听出他的哽咽,“到了最后,您想说的,也就只有这些而已么”
“啊,”白舒靠着树干慢慢坐下,他伸直了腿,也懒得再整理自己身上的雪白斗篷,慢慢抬手捧住了掌心的阳光,“想来想去,只有这些了。”
他其实想到了很多,那个在树下哭泣的男孩儿,屡次试探的青年,向他伸手的君王,托付未来的主君,还有在那日暖阳下站在马圈之外,问他要不要打用天下和他做赌的故人可那都不是你啊,扶苏。
想来想去,能与你说的,只有这些了,扶苏。
阳光在他的手心汇聚,于视线中慢慢化成了一枚雕刻着姬周图腾的玉佩“将舒葬在这里就好,扶苏。”他咽下了翻滚而出的腥甜,“在这里就好,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