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植民一顿连珠炮,把几个销售员说得瞠目结舌——想强动粗,但围观的人已经指指戳戳,想抽身回去,却又咽不下这口气。正在为难,忽听后面摊位一声询问。
“哎,后生,这樽香膏要多少钱来?”
顾植民回身一看,但见一位四方脸、戴眼镜、穿长袍、戴巴拿马帽的中年男人半蹲在地上,他捡起一樽香膏,旋开铁盖嗅嗅,又用指甲挑起凝脂,弹在手背上,用食指肚敷开。
“先生,侬还没付钱便打开,这可不好脱手的。”顾植民本欲阻拦,但念头一转,只提醒半句,却任由他试验——他自信化学社的香膏质地优良,这人一试,也算给自己做广告。
“不错,货真价实。”四方脸一笑,把打开的香膏重新盖上,一把塞进口袋,顾植民正欲开口,却见他又拿起一匣香粉,掏出三块银元,塞到自己手里,然后拍拍他肩膀,扬长而去。
一时间,先施的销售员和围观的人都傻了。
“哎哎,也给我来匣香粉!”人群里突然又有人喊着。
这一嗓子彻底哄出了生意,人买东西,有时只是买个热闹,热闹大了,买的人也就多了。顾植民只站了半天,就卖出二十樽香膏,三十匣香粉,等中午休息时,他踅进旁边“小苏州”,叫了一碗大肉面,吃得正香,便见一个人走进门,空着其他座位不坐,直接便走到他桌对面来。
来人正是早上买香膏的四方脸,顾植民一时搞不清状况,正诧异间,那人笑了。
“小弟,看你口才不错,跟着我做,如何?”
“做什么?”顾植民心中纳闷,但客套还要讲的。
“做小学徒。”
顾植民礼貌一笑,道:“先生,对不起。我从十四岁到上海,已经做了十年学徒,如今自己能独立生存,不想再依附他人了。”
四方脸倒不强求,只是站起身,摘下巴拿马帽,微微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去。
顾植民目送他离开,又埋头吃面。吃完面,他复到街头摆摊。整个下午,先施的人都未再来骚扰。
整整一日,他斩获颇丰,夕阳低垂,他背着空空的木箱,用饭盒盛了一份徐小姐最喜欢吃的两面黄和糖粥,小心翼翼揣着怀中,带回袁府。刚上楼,就看到徐小姐坐在案边,正在写写算算,伸头一看,竟然都是些配方公式。
徐小姐笑着问今天成效如何。顾植民满脸喜色,将糖粥、两面黄端出来,学着小囡囡的话道:“笃笃笃,买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侬额肉,还侬额壳……”
“……张家老伯伯,问侬讨只小花狗。”徐小姐笑着接上下一句,又骄傲地扬起下巴,“如何?卖东西嘛,就要赶热闹。呶,书上说了,人是社交动物。人越多,胆气越壮,越敢尝试新东西。你总去冷冷清清的乡下,挨个找人攀谈,人家以为你是老骗子都来不及,焉能卖得出去?”
“哎呀,还是密斯徐冰雪聪明,否则怎么会做我的老师?”顾植民也嘴甜起来。
徐小姐却又叹口气,怅然道:“只是不知何时何地,我们能有做自己化妆品的小作坊。”
顾植民只得安慰她:“卖完这些存货,赚些银钱,将来再想办法。”
翌日,顾植民早早爬起来,装满一箱香粉香膏,走到先施门口,又往前数了七块石板,铺好货放声吆喝,不一会儿又聚拢来不少人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