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乌拉城沐浴在和睦的黄昏之中。早上的一场攻城之战打得甚是漂亮,不仅将乌拉军打得落荒而逃,更是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彻底拿下了乌拉城。随后,乌拉诸城纷纷归附。
全战清点下来,建州兵共斩敌以万计,而死伤却不足千人,得甲七千副,马匹器械等更是难计其数。
据前去追击布占泰的骑兵来报,布占泰与几元残兵逃到叶赫部境内,因建州与叶赫的盟约,骑兵们无法跨入叶赫境内追击,不过据一路厮杀的状态来,布占泰身受重伤,便是布扬古愿意收留他这个亡国败寇,以他目前的伤势,也是死劫难逃。然而,要真想夺布占泰的性命以解心头之恨,却远没有那么容易,一切只因叶赫,只因叶赫后头有个不好惹的家伙明朝。从地理角度上来,叶赫部分布于南起长白山东至滨海地带,与大明的抚顺卫是为邻里。自万历年以来,叶赫部依险筑城,得到了大明朝的鼎力支持,长期称雄于海西女真,直到那著名的“九部之战”叶赫战败,建州自此在辽东半岛崛起。而李成梁镇守辽东所用之计,便是拉一个打一个,以夷制夷,尽力维持各部落的均势。九部之战后,女真的统治中心这才逐渐转移向了建州部。布占泰投奔叶赫,无疑是最为明智之举。因为任是哈赤,眼下也不能拿叶赫如何。
至此,扈伦乌拉部灭,哈赤在他统一女真的道路上又飞跃了一大步,这将会是被历史所铭记的一战。而我,这个阴差阳错地来到这里,又有幸歪打正着地目睹这一场“乌拉城快攻”,内心早已是汹涌澎湃。
也许这就是身在乱世之人的悲喜之处,国破家亡、山河易主、颠沛流离、无家可归,虽是如此,但却有幸能见证这一幕幕历史性的时刻。人总说,身在乱世,身不由己。其实,哪里来的身不由己谁坐的江山,与我们本就没有干系,不过是我们在逼自己,不甘对现实委曲求全罢了。三百多年前蒙古人征服中国山河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大约是知道后来都满汉一家了,所以我打一开始就没有多大的民族情结。
瞧瞧四周都没有人,我索性脱下身上沉重的铠甲,站在乌拉城内城的夯土高台上,可以将大半个辽东的景色尽收眼底。
万里河山,的确是美,怪不得无数英雄为之竞折腰了。
那些美人不江山的,估计压根就没好好证明瞧过这片秀丽河山,净顾着瞧美人了。不然,没有那个男人会不为之动心的。
“何必呢,送我回去,岂不是一举两得了”
没想到这夯土高台上,竟还有别的人在我心下一惊,连忙匿身在花岗石柱后头。
“你在说什么话”
“爷现在,是在为我着想了吗”
“你”
“万历二十五年至今,足足十六年了你终于是为我着想了。”
我不敢去瞧这对话的男女到底是何人,只觉得声音无比熟悉,尤其是那男人的声音,虽是极力地克制,但气底浑厚,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该不会是
我侧着身子,扒着石柱偷偷窥着正在私语的二人。明黄的甲胄直直地映入我眼,再加上他宽厚伟岸的背影,没错我几乎肯定,那人就是哈赤
这种时候,他竟然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在此处私会女子若我没有记错,他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布占泰,叶赫,大明整个乌拉城中还数万余的居民无处安家,还有来降的千余乌拉士兵等待着发落,还是一大堆搜刮来的财物等待着分配,都这些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问题啊
只听哈赤一声痛心疾首的吁叹“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从未逼过你。”
“是我自己选的。”那回答的声音轻灵悠扬,温婉动人。
“一定要回叶赫”
“是。”
“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如果我不愿再放你走了呢如今乌拉、辉发已灭”
“爷,还有叶赫,不是吗”那女子轻笑了一声,“这些年,在你和哥哥之间,我已不愿再抉择了。东哥老了,不能再为你做点什么了,唯有如此”
东哥是她
“别说了”一声暴戾地怒吼,语气中竟满是不甘,“我放你回叶赫放你回叶赫”
北方的冬天,下雪是极其平常的事情。行军多日,天公作美,未下一滴雨,未飘一片雪花,谁知今日今时,却离奇地飘起了小瓣的雪花来。
哈赤愤愤离去后,我迟疑着从石柱后头走了出来。只见她还矗立在哪儿,身着一件嫩芽青的旗装,外头披着貂毛坎肩,身子摇曳在风雪中,单薄得可怕。
这个美丽了一世,倾倒了众生的女人,此时的背影,如此地让人心疼。
“东哥格格。”
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让原本打算落荒而逃的我一下子鼓起勇气开口唤她。“东哥”这个名字,我是第一次真正念出口,虽然早已不陌生了,但脱口之时心底仍有些打鼓。
她颇有些意外地扭头,大约之前也未注意到我藏身在此。
她的容貌依旧,甚至比上一次见更惊艳了几分。不知为何人人都愿唤她“叶赫老女”,而在我来,这个“叶赫老女”,非但不老,反而绝色面容丝毫不逊蔻年华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