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看见了,看见那位先生。
那先生只露出了下半身,破烂的衣服已显得灰黄,两脚静静的垂着,彷佛凝结在半空中的样子。
由于上半身完全被树叶遮去,云空走到树下抬头仰视,也只看到暗暗的一片。
云空大起胆子,爬上树去看个究竟。
他爬到粗枝上,慢慢的移过去。
他看见那人的上半身,在脖子上连了一根绳子。
云空伸手拨开叶片,让阳光照入。
那人转过头来看他,圆睁的两眼不知怎的卡着一两片枯叶,里头还有很多黄褐色的颗粒,原来的眼球已经干缩成一小团了。
他双唇微张,吐出一小段干硬的舌头。
他说:“道长,恕我不能招呼了。”
云空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才好。
※※※
那人并没开口说话,但云空还是可以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他叫骆文魁。
那我就叫他骆文魁好了。
骆文魁并不是风雅书生,只是一个埋首经书的寒儒,说是酸儒大概更恰当。
但这些年来吊在这个空旷的大地上,已经洗去了不少酸气。
因为他不需再为求功名而苦读了,人世的一切不再与他相干。
在他投环的那一剎那,他的体重使细绳往下巴大力一陷,立刻使他的颈椎骨折离了。
颈椎骨中间有空腔,是给脊椎神经通过的。
一旦颈椎骨折离,脊椎神经便立刻被折坏,将人身体上下联系切断了,就和被砍头的人没两样。
只不过这一瞬间,人便会失去知觉。
但骆文魁在死的前一秒,脑中飞快的掠过了一丝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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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骆文魁在死的前一秒,脑中飞快的掠过了一丝念头。
那念头是一种深深的怨气。
就这样,他的脑子似乎还残留有一丝怨气,他并没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死去。
他的身体渐渐脱水、枯萎,皮肤和肌肉慢慢的皱成一堆。
他还有意识。
他半张的嘴无法再合上,任风吹入,风会在口腔中打转,再溜进他干巴巴的肚子。
寒夜来时,露水会聚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有时会聚在吐出的舌头上,沿着舌头的凹陷流入体内。
这叫餐风饮露。
他的眼珠子已经缩成一团豆皮也似,黄白色的东西。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视力。
相反的,他把这世界看得更清楚了。
因为他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时,他看到天地的气在交流,游魂在四野飘荡。
他的耳膜早已腐烂,但他听见更丰富的地籁,听见草木生长的声音。
他说:“我醒了。”
云空并没继续留在树上,他靠坐在树旁,手中玩着一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