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之后,他原以为,这辈子不管旁人怎么争、怎么斗,他和母亲一定能平安。
可偏偏太……义忠亲王就反了!
没有皇子了。只剩他和老六。
听说那些天各王府里的血流成了河。他再也没见过那些兄弟们,还有许多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
他整晚整晚睡不着,既庆幸自己和母亲这些年没白白受屈,起码留下了命,也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
父皇、父皇会选中他吗?
父皇选中了他!
父皇……选中了他。
——皇帝放下了笔。
他随意拿起两页纸,起身行至林先生身旁,笑道:“其实……是昨夜读书,有几处不懂,所以静不下心,还望先生解惑。”
林如海放下茶杯,谦恭道:“陛下请讲。”
皇帝左右一扫,殿内的太监们便皆默不作声退远了些。
他思量着从何开始说起。
就算当上了
太子,乃至去年登基,他也从不敢自得飘然。
他知道父皇是为什么选中他。
因为他二十几年的老实、不争。
因为他没有母族,妻族也不得力,想要坐稳储君之位、坐稳皇位,一定要靠父皇愿意让他坐稳。
也一定要靠父皇愿意教导他,他才能……在将来父皇宾天后,还能坐稳皇位。
他不怕父皇重新掌权。
其实自己当政的几个月,即便有许多忠直的能臣辅佐,他亦然每日都如临深渊,生怕哪一项政令不妥,便会误了大齐的国祚绵延。
他自小不敢上进,混了快三十年过来,突然叫他做太子、做皇帝、做天下之主,他怎么担得起这般重责?
“先生当知,我从未想过能居此位……”皇帝声如蚊讷。
“陛下!”林如海正色低头,“此话——”
“还请先生细听!”皇帝声音哀求。
“陛下。”
林如海起身整衣,恭肃垂。
皇帝扶林如海坐下,叹息:“我自幼读书不成,这两年来,多亏有先生费心指点——”
他这是肺腑之言。
他已经登基一年八个月了,一直遵从林先生的话,仍如做太子时孝敬父皇,没被父皇厌弃。
但去年父皇身体不大好时,尚还放手让他处理朝政,今春父皇调养好了不少,便又接回去许多要紧的政事,连恩科春闱都不叫他亲自取士。他虽然做了皇帝,似乎实际还是在做太子。
其实便一直做太子也无妨。
但他怕父皇重新掌权后,又觉出他许多不好,要把他换下去让六弟上来,或是、或是要他的命!还有母亲的命!
他一直不知生在天家是不是他的幸运。虽然锦衣玉食、妻贤妾美……可这般每日都如刀剑高悬颈上的日子,真是他能承受的吗?若他只是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是不是会比如今更快活?
他从前只是想平安活着,如今又多了一项心愿,就是安安稳稳把大齐传承下去。
他知道自己鲁钝,生怕不知哪句话就会惹父皇不快。若只凭孝敬父皇就能平安——父皇从前是多么疼爱大哥!不还是走到父子反目成仇的地步?他又有几分及得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