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古老的城池就如同地上的洼地,哪怕它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天下人才却仍会如流水一般,自动汇聚而来。
众人曾经引以为豪的举人身份,竟不算出挑了。
实际上,无数人在踏入京城的那个瞬间,便已迅速沉沦。
有学子当街大骂,骂着骂着却又痛哭流涕,朝着皇城所在方向跪拜,大喊什么陛下圣明。
又有穿长袍的学子当街买醉,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大声念着自己的诗作。
沿街的摊贩和百姓却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是大声哄笑:
“这厮又耍酒疯!”
“已是三届,竟还没考中么?”
店中伙计追出来,抓着那学子讨债,“莫要装疯卖傻,前次欠的三两七钱银子还没还呢!当心拉你去见官!”
同来的沥州举子见了,半晌无言,心中惊骇无以复加。
那学子念的诗篇在他们看来已是上品,如此才华,竟也三科不中么?
若他不得中,我们又如何?
孟晖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一切,禁不住口干舌燥,耳膜鼓胀。
过往的荣光和骄傲仿佛在入城后的瞬间迅速风化、垮塌,碎成满地渣。
京城多繁华,多朝堂肱骨,众人犹在发呆时,便有当朝大员出入,众人忙退让到路边,看着轿辇从眼前经过。
何其荣耀!
何其威风!
孟晖几乎无法控制地将视线落在轿辇上,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止不住颤栗。
同乡们也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好似一群曾自以为是的蜉蝣,如今却在不经意间见识到己身之渺小,不由两股战战,可心底却陡然生出混杂着自卑与亢奋的陌生情绪:
大丈夫当如是!
会试需有现任官员的同乡作保,最好是京官,保人会在开考前与举子们见面,确定彼此身份,以防冒名顶替。
如有作假,连坐论罚。
大部分保人都希望能与后辈们形成天然同盟,故而主动帮后辈们提前租赁房舍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晚间那位前辈亲自前来,竟十分和气,还要带大家出门用饭,又在席间细细说了注意事项,孟晖等人受宠若惊。
夜晚的京城更比白日热闹十倍,烛火照耀恍如白昼,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酒菜和脂粉浓香,耳边回荡着乐舞演奏和觥筹交错之声,令人心神恍惚,思绪翩然,不知身在何处。
一众沥州举子稍显局促地坐在酒楼包厢内,亲眼看着楼下有人搂着妖娆的胡姬招摇过市,各个目瞪口呆。
前辈哈哈大笑,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这就是京城,前程抱负、美人财富,应有尽有,只等诸位取用。”
中,近在咫尺。
不中,遥不可及。
接风宴过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
因距离会试还有一段时间,孟晖迫切地想要了解朝堂局势,了解陛下心思,了解别的州府对手们的实力,便频频参加文会。
可有的举子却觉得反正还有时间,来都来了,不如先放松放松。
京城汇聚天下奇珍,拥有最疯狂的娱乐,最动人的女郎,最惊人的堕落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