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令她一时间有些混乱而迷茫。她想她一定是因为严重缺乏睡眠而产生了幻觉。在幻觉里,她居然觉得他们曾经无限接近,曾经彼此了解,曾经心灵相通,然而却终于错过。
就在这短暂出现的静默中,那个大十字架的倒影被阳光投在地上,恰好映在他们两人之间,影子被拖得很长。略带咸味的风从海上吹来,拂过他们两人的面容,仿佛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彼此之间却已经隔了一生的时光。
他深深地直视着她的眼睛,又轻声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没关系,那些都过去了。”
乔茉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冲动。她在那一瞬间,在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的时候,会突然想要冲上前去拦腰抱住他。今天的阳光这样好,他的头发柔软而微卷,他的眼神柔和而平静,他的面容鲜活而生动。
爱德华也在注视着乔茉。这一刻微妙的气氛令他觉得稍稍有些迷茫且无所适从。任谁都不能否认他们之间存在着的巨大差异,可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在某些奇异的时刻,唯有她的那双漆黑的明眸,可以穿透那看似漫长遥远不可飞渡的关山迢迢,一直看到他最深的心底去。
尤其是,每次当他这样注视着她的时候,他的潜意识里仿佛就会油然产生某种孤悬了千百年的惆怅,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仿佛在他们度尽的年岁中终于错过。
一种带着深深遗憾的叹息涌上他心头,几乎要冲破他胸口。
这样想着想着,他似乎不自觉地想要向着她伸出手去,不知道是想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背,还是想要做得更多。他仿佛也确实这样做了,一边伸出手去,一边正要说些什么——
坡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是曾碧。只是她此刻的声音有丝尖厉,有丝仓皇,还带了一丝哭腔。
“茉茉!原来你们在这里!不好了,全伯他……”
在听到坡下传来曾碧的声音的那一瞬间,爱德华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立即回过了神。他有点惊讶地发觉自己本以为已经向她伸出去的右手,只不过离开了自己身体几吋而已。他顺势收回那只手,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狼狈而气恼,就好像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偶尔想要瞒过他人的眼睛,听信一些自己的情绪,做些任性的事情,然而却被别人敏锐地抓到以后,他会有的反应。
他想,他已经够老了,不再适合有自己的情绪了。尤其是在这座偏僻的海岛上。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忠实于自己能够奉献一生的事业和理想。这座海岛上充满着无情的病痛所带来的种种悲剧,这里的人在平顺的人生中突如其来地被麻风残忍击倒,即使侥幸生还,也是肢体残缺,心灵重创,人生荒凉。
现在,还有生离死别。
乔茉已经转向他,还不用她翻译什么,他已经能够从她发红的眼眶里看出曾碧带来的必定只是噩耗。
全伯过世了。
番外二·EVERAFTER【11】
海岛上没有那么多讲究,而且天气炎热潮湿,也没有很好的保存遗体的条件,所以第二天就举行了葬礼。
葬礼地点设在老人们的活动中心,其实也就是一间小厅,桌椅都搬开,铺上白布,摆着花束。室内是乔茉、曾碧和其他女志愿者连夜布置的。葬礼采取中西合璧的仪式,虽然全伯信教,由爱德华来客串担任主持,但他身后的墙上除了挂着全伯的遗像之外,还悬挂着院长赶写出来的一副挽联。
岛上设施一切简陋,那幅遗像还是用曾碧带来的小型彩色打印机打出来的。虽然好歹黑色镜框是现成的,可也是尺寸有点出入,而且镜框因为太旧,上面的黑色漆都斑驳了。乔茉用毛笔蘸着墨汁重新刷了一遍,再找来一张黑纸衬在过小的遗像之下,这才裱在镜框里,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