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的意志有形状,那她早在十五年前的大雪中,就将自己仅剩的残念关进一座小房子里,那里无人问津,黢黑一片,她在里面呆了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
可他却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存在,甚至比她还先一步地找到“她”,然后守在原地,静静等她。
等她正视,等她勇敢,等她自己愿意,去推开那扇门。
他静静地等她,也寸步不离地等她,每当有人想破门而入或投之以冰霜炬火,他就会拦在那人身前,柔和且坚定地说,这是她,没有人能决定她,也没有人能毁灭她。
那夜她跪在祖父面前,在难以攀越的高山和命运下佝偻起脊梁,是他拖着伤重难行的身子携月色而来,拔了箭去托住她的膝盖。他弃了自己的性命,只为不让她受制于人,用盈满月光和她的倒影的眼眸,宁静无声地告诉她,不许跪。
是他说,她很珍贵。
她是木讷些。
这些事她不愿细想,不愿回应——也不敢回应。家国之别,立场之分,让她总觉得二人间关隘重重,她是缩头的龟,是逃避的鼠,是受惊的羊。
可关山难越,他让她长出反骨。
他们相识不长,可这几个月来云清澜竟也渐生出期冀,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夜深人静时,她也曾暗自想过二人日后会否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走到一处。
马踏飞泥,云清澜就这么策马狂奔在无尽夜色中,隆隆的马蹄声中她思绪纷飞,脑中不断闪现这些时日与秦朝楚一起经历的桩桩件件,那温柔的眼眸勾起她心间激荡,沉和的话语交织在风中于她耳畔回响。
可这一切,却在看到不远处交战的刀枪和纷飞的火箭时——
倏尔结束了。
夜幕笼罩的京都城外一片打杀,兵戈相搏之声铿锵入耳,就将那些盘旋在云清澜耳边的话语撕得粉碎。
遍地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和金甲银服的禁军尸首,他们本是一朝军民,这些禁军或许月前还在护那些难民安乐,可一朝阋墙,他们却又在故地搏斗厮杀,最后血水交融在一处,就好像重又握手言和了一般。
他竟真的开战了。
如入冰窟似的,四月的夜云清澜心中竟生出层层的冷来,站在万里无星的漆黑天幕下,云清澜就仿佛又回到衡芜山脚初见秦朝楚时大雪纷飞的寒帐中。
那一路而来因秦朝楚而激荡跳动的心,就在那一声声苦痛的叫喊,一处处亡命的搏杀中,一点点地凝固冷却下来。
云清澜扬起马鞭,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在玉狮子身上竭力一抽,烈驹吃痛,霎时雪蹄如飞,一骑绝尘地将霍丞川和一众龙虎军将远远甩在身后。
京都郊外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还没来得及收敛的双方尸首,单看这阵势,云清澜心里就约莫清楚这场仗只怕是在她离京那日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
放眼望去,每一个铁甲钢盔、倒地不起的禁军身侧,都簇着四五个瘦弱佝偻的难民尸首,如渺弱的蚂蚁啃噬巨兽,云清澜只消一眼,就大约知道这些难民们是在用一种如何惨烈的方式战斗。
——毕竟只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难民,姚荣远再不成气候,那也是正统出身的将军,秦朝楚所带的难民参差不齐,其中甚至常见老幼,又如何与他们相斗?
只依仗着人多罢。
这几日秦朝楚怕是用季知方从汴州带来的米粮收拢了不少难民,这些难民如滔滔不绝的海潮巨浪,前赴后继的扑拥过去,被禁军砍杀一茬,就又紧接着补上另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