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看着他,忽而叹气,“我这一辈子就想做个谋士扶起个皇帝,可惜第一个好大喜功不成器,第二个没有当皇帝的心。”
第二个指的就是严梦舟了,多好的机会,无数人想要拥有的皇位,他唾手可得,却主动放弃了。
“我志不在此。”
两人道别的话只有这么简单的几句,说完,严梦舟看着快不见影的马车,抓起了缰绳。
翻上马背,他对着老道士道:“你当初救我,是抱有别样的心思。景明帝能找到我的行踪,也全靠你透出的风声。是吗?”
老道士神色骤然僵住,眼神躲避。
“无妨。”严梦舟平静道,“纵然你不故意走漏消息,他也迟早能找到我的。”
老道士好久没能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发虚,快要被呼啸的风吹散了,“你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在锦川王身边看见你的第一眼。”
得到一个素不相识的王爷的赏识容易,得到信任很难。不过这事放到七岁孩童身上,就能简单许多。
救下严梦舟后,老道士坦白了他原本是辰王的谋士,利用流寇伏击燕王的计谋就是他出的,祸及严梦舟这个小小的皇孙,他很愧疚。
那会儿,四肢全废、半死不活的严梦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依附于他。
在救命之恩与多年相依为命的经历吞磨下,那点儿怨恨渐渐褪去,很长的时间里,老道士都是严梦舟最信任的人。
看见他出现在锦川王身边,严梦舟才重新记起,这是个谋士,最大的心愿是扶持新主登上高位。
严梦舟意识到自己就是他最好的选择,受皇帝宠爱,信任他,并且对皇室抱有极大的恨意。
十四岁,正是最叛逆、最不羁的年岁,这时候被迫回京,皇帝皇后的管束、其余皇子的关怀或者欺辱,只会让他心底的恨意急速膨胀。
老道士算得很准,一切都按他的谋划发展,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过往多年不过是场算计,严梦舟却不见任何愤恨恼怒,他不紧不慢道:“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是为了我的信任,或是旁的原因,至少你不曾伤害过我最重要的人,而我也反过来利用过你。”
他利用老道士除去了严侯、皇帝、皇后,让太子登基,顺便帮太子铲除了锦川王,然后自己全身而退,让老道士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如当年,锦川王重复了辰王的造反之路,而严梦舟更优越地复刻了黔安王的让贤之路。
老道士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干涩道:“你这心性比少时要好上许多。”
“是好了一些,若是那时,我早动手杀了你了。”严梦舟移目向掉光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树干,道,“但我的心性,最多是这种枯树,看着挺拔结实,实则遭遇暴雪积压,或是疾风骤雨时,很容易折断。有的人不一样,她是暴雨中的翠竹,外在纤细柔弱,风霜皆可摧残,骨子里却是沉着勇敢、坚毅如钢。”
他与施绵的经历的确不同,可心中的创伤的一样的。
在施绵走出明日的万里路途时,他仍困在多年前的牢笼,直到施绵走到他面前,将他拉了出来。
“我走了。”严梦舟跨坐于马背,凝眸向着老道士看去时,一阵寒风席卷而来。
风卷着他的声音化作刀刃,刺得人脸上生疼。
“别让我在荆州看见你,否则我必杀了你。”
说完后,他扬鞭策马,向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未再回头看一眼。
到袁正庭府上时,厅中是东林大夫、施绵等人在谈话,厅外是袁家其余人与袁平柏抱头流泪。
袁正庭年纪大了,这两年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着,耳力也降低许多,需要人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重复喊着,才能听得清。
袁家两个孙儿,袁望松要留下来照顾老人,袁平柏则是哭着说要誓死追随严梦舟的。
他不敢不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