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士洪死后,寻找顾灵毓的嘱托落在了杨书生身上,但是杨书生在佟士洪去世五年后也战死沙场。
杨书生为国捐躯后,傅兰君不顾战火跑回过中国几次,但是最终都无功而返。
后来,在日记中被顾灵毓称为希望的中共取得了内战的胜利成了执政党,建立了新中国。
再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傅兰君和国内的亲友失去了联系。
这一隔绝,竟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里,她想尽了办法去寻找顾灵毓。她想过,或许顾灵毓去了台湾,听说台湾有民间组织在帮助老兵寻找亲人,她特地跑去台湾,求人帮她找顾灵毓。人家跟她要顾灵毓的照片,傅兰君这才发现,自己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
她只好去请人画像,对画像的人描述顾灵毓的长相,她记忆里年轻的顾灵毓是偏于瓜子脸的鹅蛋脸,下巴尖尖的,长眉秀眼,嘴角微翘,右眉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很黑,黑得像他深不见底的瞳仁……她想再见一见这张脸,她想再吻一吻这张脸,可是她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还在斋普尔买了一大块地种玫瑰,将玫瑰做成精油远销世界各地,瓶底上刻着小小一行字:我在1913等你。
是在什么时候想到的呢?是某一天清晨吧,她突然发现,临别时顾灵毓别在她衣襟上的金玫瑰胸针,并非是南嘉木赠送的那一枚。
他重新打造了一朵玫瑰,以南嘉木的名义别在傅兰君的衣襟上,让这朵玫瑰长伴她一生,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到,他这样隐秘隐晦地陪在她的身旁。
三十年过去了,她终于可以回到中国了。对于她的执着,家里有人不太理解,顾灵毓是1886年生,到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了,假设他真的没有死于兵荒马乱,到这个年纪他还能活着吗?
更何况,傅兰君也已经这个年龄,万一一把老骨头交代在飞机上怎么办?
无论别人怎样反对,傅兰君还是执意回了国。
面貌大变的她和面貌大变的宁安城,佳人老了,城也老了,眼前是个新世界,她却只看见满目伤感,属于她和他的岁月已经彻底过去了。
顾家大宅现在已经被收归政府所用,史料记载,这个房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个姓程的女人,她独居于此,此人很是古怪,1945年抗战胜利前夕,她被人发现死在房里,尸体已经僵冷了,据说在死之前她已经疯了。
凤鸣山上也大变了模样,白鹿庵和青崖书院毁于战火,别院一度曾作为安置伤兵的地方,那小镜宫里的四面彩色玻璃墙,也早已经被人零零碎碎一块块地掰下,只剩下满目疮痍。
而顾灵毓……宁安新修地方志,顾灵毓被收录其中,但对他的评价却不佳。
他在宁安待到1913年,后来便再没有出现在宁安,宁安人对他的记忆只停留在1913年。那一年的他还被认为是投机革命的袁党,宁安人不知他后来护国护法,做教官入共产党,只知1913年前的他手里有那么多革命党人的鲜血。
在地方志里,他将是恶,将是佞。
傅兰君找上编修部门,想要为他平反,但对方却要求她拿出证据,傅兰君拿出顾灵毓的日记,编修官苦笑不已:“老夫人您这是难为我们,当事人的日记怎么能作数?”
可是她还能拿出什么呢?几十年山河破碎家国凌乱,无数人淹没于历史长河,她要去哪里找证据?
她找不到他,也找不到还他清白的方法,让他生前被她辜负,身后还要被世人误解。
可是,现在竟让她看到这一处临水小院!宛如当年她的痴话。
是谁,是谁建造了这一处小院,推开门进去,是否能看见他言笑晏晏?
南薇轻轻叩响了那扇门。
过了许久,门终于被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一口浓重的宁安方言:“你们找谁?”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傅兰君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南薇向那女孩子说:“我们散步散到这里,看到这小院漂亮别致,就想来拜访下。”
女孩子倒也爽朗,开门引她们进去,一边走一边介绍:“漂亮别致哪儿说得上啊,乡下样子,土死了,好多次我都想推了重建,但是爸爸不允许,说这是太爷爷建的,要在这里立一百年等一个人……”